《方针》淡且独

5、毕业

　　林路站在学校大礼堂门口，此时此刻礼堂非常混乱，老师把体检表交到每个学生手中之后就走了，说是第五节课的时候再统一收上去。

　　林路在班上没有朋友，其他人都已经拉着小伙伴一块儿去体检了，他却还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检查的科目挺多的，每一样都有不同的设定点，发布在宽阔的大礼堂里面，林路小声的叹了口气，下定决心先去找测身高体重的地方。

　　他最近晚上睡觉一直觉得骨头有点酸疼，爷爷告诉他应该是在长身体营养没跟上，还特意给他买了一大盒钙片。

　　林路每天都很准时的吃了钙片，他一直很在意自己的身高，就盼着能长高点儿。可能是因为爷爷的话，吃了大半个月钙片之后，他总觉得自己的身高已经突飞猛进了，现在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自己到底多高了。

　　上一次量身高还是三年级的那次体检，当时他还只有一米二，方铮都快一米四了，他现在还记得当时方铮看到他的体检表的时候对他的大声嘲笑。

　　简直一辈子不能忘。

　　之前班上是按身高排位置的，他读到四年级都是一直在各个小组的第一个位置徘徊着。后来的这个班主任和其他老师都不一样，他是按成绩排位置的，林路成绩一直处在班上的上游，而且非常稳定。

　　成绩好的坐前面，班主任的规矩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所以，读到现在，林路仍然还是在第一排的位置流年。

　　这次已经是六年级的毕业体检了，也不知道自己长高了多少。

　　林路把背挺得笔直，脖子也高高昂起。

　　“头别抬，正常望着前方就行了！”测身高的老师朝林路喊。

　　“哦！”林路收了收脖子，乖乖的低下了头，正视着前方。

　　“一米四九。”老师看了他后面一眼，飞快的在体检表上写下了他的身高，“下一个。”

　　一米四九？

　　长高了二十九厘米了！

　　可也长大了两岁了！

　　林路走到一旁，刻意看了看下一个同学的身高测量，纸上写着一米五。

　　也就比自己高了一厘米！

　　林路看了一下那人，他微微抬头，能看到那个人的头顶，果然和自己差不多高，一厘米的差距果然看不太出来。

　　方铮就不一样了，林路向来是要把脖子仰到有些痛的弧度才能看到他的头顶，而且还看不全乎。

　　那方铮得多高了啊？

　　就在林路苦苦在脑袋里思考方铮的身高时，方铮就想曹操曹操就到的出现了。

　　“你怎么在这里？”林路有点意外，还想问他怎么没和班上朋友一块儿的时候，他手里的体检表就被拿走了。

　　方铮一脸严肃的拿着表对着门外刺眼的阳光看着，最后啧啧了两声，没崩住脸的笑出了声：“林路你还是这么矮啊！哈哈！”

　　“笑屁啊！”林路红着脸从他手里抢过体检表，“你又不是天天看不到我！我多高你不知道啊！……况且，明明我也长了快三十厘米好吗？”

　　“天天看是一回事，在纸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又是另一回事啊！”方铮还在笑着，“你知道我多高吗？”

　　林路很想知道，但又不想表现得那么好奇让方铮看了笑话去，于是他冷哼一声：“没兴趣。”

　　“可你明明一脸的有兴趣，”方铮拿出口袋里折好的体检表打开递给林路，“你看我对你那么好，哪里舍得你憋着呢？”

　　“滚！”林路瞪了他一眼，粗鲁的从他手里接过体检表。

　　方铮所有的项目都已经体检完了，怪不得有时间在这到处瞎溜达，林路的目光草草扫过其他的表格，重点停留在了身高那一项。

　　一米六五。

　　听上去也没多高嘛，不就比自己高了区区……十六厘米而已。

　　操！

　　居然高了十六厘米！

　　林路气冲冲的把纸塞到方铮手里，转身去找其他的地方体检去了。

　　方铮在后面跟着他，嘴还是一如既往的贱兮兮的：“生气了啊？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都比你高了这么多年了！你一直都那么矮呀！对了，我看了还只测了身高，等会儿都要吃饭了，要不要我陪你一块去啊？”

　　林路被他烦得不行，停下了脚步，视线在礼堂扫了一圈，自己确实不太能找到每个指定点，于是他颇为慷慨的说：“要！就当是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靠！我犯什么罪了？”方铮骂了一句，但还是拉着林路的手带他去体检了。

　　六年级的学业对于之前还尚停留在轻松阶段的小孩子来说算得上是非常重了！

　　方铮感觉每天的生活就是上课，做作业，背书，做题，玩得时间都被剥削得所剩无几了。

　　烦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可他连忙里偷闲的机会都没有，原因就是这两三年里他越来越下滑的数学成绩。

　　殷老师的课他几乎是是从来不听的，除了四年级下学期被老妈逼得紧的那期，还勉强努了把力之后，后来就连那把力都懒得勉强了！

　　老妈从最初的他考七八十分要把他暴打一顿变成了现在的只要他能考个六十分就谢天谢地了！

　　“我好话重话都说尽了！打也打过了！补课都给你补过了！方铮，我就想问问你，原来你不是成绩挺好的吗？怎么现在怎么搞都上不去了呢！”

　　老妈这段话几乎是说烂了，方铮也听烂了，一开始还会内疚不好意思后悔，到后来直接变成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不痛不痒了！

　　方铮心里是这么想的，他现在反正是一看到数学就烦，每天写个数学作业还是因为老妈逼着的，一个人对一件东西已经失去兴趣了，怎么可能能重新喜欢上呢？而不喜欢一样东西，又怎么可能为它努力呢？又哪来动力呢？

　　想是这么想，但方铮从来不会说，怎么被老妈揍他也不会说。

　　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和老妈说，你以前明明那么喜欢数学为什么后来就不喜欢了？

　　因为我讨厌数学老师啊！这种理由说出来也只会被老妈划到狡辩那方面去，而且讨厌的原因他这么久了都一直没搞明白呢，反正就是一看见就犯恶心。

　　这个恶心一直恶心到了最后一次去拿通知书，总算是结束了！

　　六年级最后大半个学期方铮做了除了四年级那次之外的第二次努力。

　　尽管他并不情愿，但有比让他情愿更为重要的东西鼓励鞭挞着他。

　　“你现在这个成绩怎么考得上三中？你不想和小路上同一个初中了吗？”

　　想，非常想。

　　就是这个念头，支撑着方铮在最后的日子里，虽然看了数学老师也直犯恶心，但每天也强忍着恶心认真听课，平时胡乱写的数学作业也认真对待起来了。语文成绩他一直都不错，但最后那段时间方铮还是很努力的每天都在刷语文阅读题和背重点古诗词。

　　小学的东西毕竟不算太难，方铮最后的努力还是起了很明显的成效的。

　　虽然考上三中还是多亏了语文的拉分，但数学八十五分对他这两年来说已经算的上是考得最好的一次了。

　　林路一直以来都算不得一个特别聪明的人，但他一直挺努力挺勤奋的，所有他的成绩哪怕达不到数一数二的层次，也绝对不会从上游掉下去。

　　所以林路这个三中考得轻而易举。

　　“真好，”林路躺在方铮家天台的躺椅上，嘴里拿着个冰激凌舔着，“我们读的是同一个初中，要是能分在同一个班就好了！”

　　方铮笑了笑，没接话。

　　这几学期他成绩下降的严重，林路虽然一直没嘲笑过他，还一直没放弃鼓励他，可他就跟应对老妈一样，对着林路也一直是下次会努力，可每天还是没下一点儿功夫。

　　没努力的日子过得是轻松，但看着林路每次优秀的成绩单的时候，方铮都会有一种猛烈的羞耻和自卑感。

　　林路从没炫耀过自己的成绩，甚至除了鼓励自己加油之外，平时都不太会提到成绩。但方铮心里还是卑鄙的在想，自己成绩现在这么差，林路会看不起他的吧？

　　所以他不敢和林路一个班，他怕，他怕每次没考好的时候，在全班面前出糗的时候，林路在场。

　　他不肯为现在自己的处境而努力却卑鄙的为了面子心里暗暗的恳求着不要和林路一个班。

　　方铮捧着脸，有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方铮，”林路侧着身子面对着方铮，嘴上还沾着一圈白色的奶油，“我这个暑假要出去玩，去我爸妈那边玩儿，可能要开学才能回来。”

　　“啊？”方铮跳了起来，“你不在我这个暑假和谁玩啊？”

　　“和封铭，李云，段杰他们都可以玩啊！”林路伸着三根手指说。

　　林路说的是在方铮班上和他玩得比较好的三个男生，但这也仅限于在班上，暑假要他去找他们三个，方铮是绝对不会去的，在他的潜意识里，假期就应该是和林路一块儿玩过去的，除了他，任何人都不行。

　　“不，他们仨能跟你比吗？”方铮不满的说，“顶天了也就在班上一起玩玩，放假就算了！”

　　“那就和柯柯一起玩。”林路又说。

　　“他就一小屁孩儿，不好玩。”方铮依旧不满。

　　“再不成你找方桉打架去吧？”林路笑着说。

　　方铮一听到方桉两个字就想起来这几个学期动不动和他打架，动不动被罚跑圈儿，动不动就被他嘲笑数学成绩，简直想起来都恨得牙痒痒：“算了吧，烦人！”

　　“那我就没办法了。”林路改成了趴着，一双细瘦的小腿在方铮眼前不停的晃着。

　　“算了，”方铮霸气的挥了挥手，“你不在难不成我还活不成了！”

　　放假的第三天林路就和林爷爷一块坐上了去爸妈那边的车，因为林爷爷买的是早上的票，林路都没来得及和方铮说一声就被拉着走了。

　　也不知道方铮那个事儿逼会不会生气？林路一路上都在想这个问题，本来要去爸妈那儿玩的喜悦都被冲散了。

　　“又剩这么点饭？”方妈妈拿筷子在方铮碗上敲了敲，“你就和你爸一个臭德行，万千的饭吃的完，每次就这最后一口吃不下！”

　　方爸爸无意惹祸上身，心虚的把本来不打算吃的最后一口饭麻利的给扒了。

　　最后，他一摆碗说：“你可别在孩子面前冤枉我，我可是吃干净了的！”

　　“看到了没！看到了没！”方妈妈说，“你爸不仅臭德行，还脸大！”

　　方爸爸：“……”

　　方铮无奈的低头把饭吃的干干净净，然后主动的把碗送进了厨房，还洗了把手才出来。

　　“这样行了吧？”方铮甩甩手上的水，“我找林路玩去了！”

　　“去什么去啊！”方妈妈说，“人一大早就坐车去了！你去给人看门啊！”

　　“啊？”方铮很吃惊，“怎么就走了啊！林路都没跟我说一声！”

　　“起了个大早走的，你还不知道在被窝里做什么美梦呢，人怎么跟你说一声，还来梦里找你不成？再说了，小路之前又不是没和你说过。”方妈妈边擦桌子边说，“你就在家好好带着柯柯玩，别给我到处晃悠！”

　　“林路不在我和谁到处晃悠啊！”方铮失落的撇撇嘴，去带方柯一块儿玩去了。

　　这还是林路第一次到爸妈这边来，沿海的大城市比小城市发达得多了，一切的一切对林路来说都很新奇。

　　他像是个发现了新宝藏的孩子对这个繁华的城市的一切都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地铁怎么坐啊？

　　建在地下上面的房子马路为什么不会塌下来呢？

　　都是用通透的玻璃围成的高楼住着真的不担心害怕吗？

　　海盗船大摆锤过山车……都特别刺激，不过要是方铮来的话肯定受不了，他那么恐高。

　　最让人激动的还是看海了，竹城连河都没有，从小到大，林路都特别想看一次只有在电视上才看到过的蔚蓝宽广波涛汹涌的大海。

　　林路站在海边，感受海浪一下一下的在他的脚上拍打，他闭着眼睛吹着海风，不禁想：要是方铮在就好了，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方铮没在干什么，他就是在打架而已。

　　“你放不放手！”方铮和方桉在地上打成了一团，他掐着方桉的脖子，方桉拽着他的头发。

　　“操！你他娘的先放！”方桉这张脸被他掐的通红，说句话都相当艰辛，心里更加不服气了，嘴上吼着让方铮先放手，自己的手却越来越使劲。

　　“靠！”方铮头发都痛得发麻了，他腿别着方桉的腿，另一只脚在方桉的小腿上狠狠的踹了几脚。

　　“卑鄙！”方桉抽着气咬着牙嘶吼。

　　“谁更加卑鄙！”方铮吼他。

　　就在两人互相胶着较着劲，谁也不肯先放手的时候，手里拿着奥特曼玩具的方柯推开门走了进来，一看到这残暴的场面，瞬间惊呆了。

　　呆了两秒钟之后立刻放开嗓子一瘪嘴哭了。

　　他一哭方铮就慌了，一个不留神就松了手，方桉瞅准时机，抓着他的头给他脸上来了一拳，然后把他从身上掀下去，骄傲的站了起来。

　　方柯就哭得更加凶了！

　　“别哭啊！”方铮都来不及跟方桉计较，从地上站起来就冲过去把方柯抱住了，手在他脸上胡乱的抹着眼泪，哄着他，“我和你小桉哥哥闹着玩的呢，你瞎哭什么呢？男子汉怎么能随便掉眼泪呢。”

　　“我没，没，没随便，哭，”方柯立刻停了眼泪，但还是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你和，小桉哥哥打架，我怕。”

　　“你怕什么啊？说了我们闹着玩的，就算真打也伤不着你啊！”方铮给他擦着眼泪，“还学你小路哥哥结巴呢！”

　　“我没，”方柯抽抽鼻子，他和方铮一样皮肤特白，就哭了这么一会儿，鼻子就通红了，“我是怕你疼！”

　　“哎！”方铮笑了起来，一把将方柯抱了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宝贝儿你怎么这么懂事呢！”

　　方桉一直在一旁笑着看戏，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忍不住嘲方铮说：“是啊，柯柯你看，你哥哥就是没你懂事！还和我打架！”

　　“你闭嘴！”方柯被方铮抱着，指着方柯非常有气势的说，“就是你欺负我哥！”

　　方铮于是笑得更厉害了：“小宝贝儿你太可爱了！”

　　方桉气得不行，但又不好在方柯面前真的发脾气，踹了一条椅子之后气冲冲的推门走了。

　　看他走了之后，方铮才把方柯在床上放了下来，去把被方桉踹倒的椅子扶了起来，嘴上抱怨着：“你说妈怎么这样啊！把我们和方桉一块扔奶奶家来，还得待一整个暑假，这是让我们两个都他妈没好日子过啊！”

　　“没事，”方柯从床上跳了下来，扬着个小脑袋笑着说，“哥，有我呢！”

　　这句话倒是实话，方柯是什么人，那是七大姑八大姨都最疼的那种小孩，人长得白净可爱，又懂事听话，嘴还甜。谁看了都喜欢，所以要是哪个小孩害得大家的心头好哭了难过了，那准得被揪着后领子一顿竹条子好生伺候。

　　方铮现在在七大姑八大姨面前混得是越来越不如意了，他本来就调皮捣蛋，可他原来有过人的优异成绩傍身啊，那个年代大人都喜欢成绩好的小孩儿，但如果一个本来就只能靠成绩吸引人目光的小孩儿连唯一的资本都丢了，那不嫌你嫌谁呢！

　　“那你可得好好保护我！”方铮揉揉方柯的脑袋说。

　　“嗯！”方柯重重地点了点头。

　　在海边玩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林妈妈才拉着林路去吃午餐，路过一家买小纪念品的小摊的时候，林路的脚步停了下来。

　　“阿，阿姨，”林路说，“这，这个，多，多少钱？”

　　林妈妈顺着林路的目光看了过去，他问的是一只用贝壳粘成的小乌龟，还架了副小金丝框眼镜，挺可爱的，是海边最常见的小纪念品。

　　老板娘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林路，大概也是很少见到说话这么磕巴的小孩子，她报了价格：“要不要？”

　　林路抬头看着林妈妈，说：“我要。”

　　“就这只了，帮我装一下吧。”林妈妈顺从的掏了钱。

　　吃午饭的时候，林妈妈问林路：“你买这个干什么？喜欢？”

　　“不，”林路说，“送给方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