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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深思 ...

  •   小舟回到居所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她是不必去侍宴的,也侍不了宴,搬了这两趟氅衣,一双手臂早是酸胀无力,举也难举。便进了屋,才要歇口气,又见典娘的贴身侍婢飞红来请她,说是典娘有事相询。小舟既与典娘知心,也不愿拒绝。

      及相见面,典娘正对镜理妆,四五个小婢服侍着,面前珠翠金玉摆了满床,身后五色衣缎铺了一地,竟是“大动干戈”的架势。

      “都晚了,你还弄得这般隆重做什么?”小舟不禁动问,看着地上略无落脚之处,也去不了典娘跟前。

      典娘巧笑,手里端起盒胭脂往颊上扫,“你去忙了一下午,也不知晚上有场小宴吗?”

      小舟岂不知有小宴,只是并非家宴,又无长辈、女眷列席,断无与外客同席的道理。

      “你怎么能去?都是男子,还有生客。”小舟在典娘面前也不藏话的。

      “我怎么不能去?除了兄长们,那一个也不是生客!你却知道什么?”典娘颇是不服,还有些急了,撇了撇嘴又道:“罢了罢了,扯远了,我叫你来原就是为问这个的!”

      小舟知道典娘性子娇嗔,不会计较,只笑道:“你要问什么?”

      “客人来了吗?你可见了?”典娘立马转了脸色,着意打探。

      小舟回忆先前的情形,又忖度典娘的态度,缓道:“应该就是那人,我在外廊碰见了,后来阿郎过来唤他‘大收’,两个人甚是亲热,他是谁啊?”

      “对呀!”典娘激动得拍手,发间步摇乱颤,“大收是他的小名,他可不是普通人,他是东宫长子,广平王李俶,是我的表兄呢!”

      小舟一惊,更觉先前多有失敬,又想这人地位虽尊,举止倒很宽和温润,若不说破,也看不出身份的。

      “上回见他还是一年前我去道观探望母亲时,他巧也去问候。如今不知变没变样,不过,他生得好看,只有越来越好的!”典娘越发遐思怀远,两颊胭脂尚未扫成,却已见红透耳根。

      小舟听得出来其中含义,只是从前也未听典娘提及,不免意外,“你很喜欢这位表兄吗?他也像阿郎那般不曾娶妻?”

      “怎会!我大哥是个独例,世家贵族哪有年过弱冠还不娶妻的?表兄还比潜哥大三个月,早有纳妃,长子如今都十岁了!”

      世族早娶的道理小舟自然明白,只是她所想,典娘若是出阁,必定为人正妻,而成为意中人的妻子,更是女子常愿。

      “别愣着了,你也稍稍梳洗,随我一道去吧!”正思忖间,典娘却向小舟招了招手,一并示了眼色叫婢女收拾地上衣物。

      “你们算是弟兄姊妹,我去怎么说?况且我才回来的!”小舟原就无意凑热闹,又是于理不合,于王潜扫兴的事。

      典娘见小舟不动,朱唇微绽,似乎早有主意,便主动下了牙床走到小舟身旁,执其手道:“你就充作我的侍女嘛!看你刚才问了几句,也有些好奇,不想再去见识一下?”

      “要我当你的侍女?你有多少人侍候还不够?”小舟难以置信,立时抽开了手。

      旧年小舟刚来王家时,分派照料的仆妇小婢都与典娘同数,后来公主入道,王家迁居,除荀娘去了公主身边侍应,余如吴娘人等都无变化。去岁始,二人渐大,小舟素性不喜人围着,诸事都是自理,而典娘却喜讲排场,要人服侍,便将小舟那处的人都占了过来。故此,两个人虽则同居一院,看着却有霄壤之别。

      “她们素日都由吴娘管教,那老鬼什么习性你也知道,教出来没一个机灵的!我也并不叫你服侍我,只想着我们的交情,你又聪慧,我在席上或有失礼之处,你也能提点着。”

      典娘忽然说起这些缘由,倒让小舟心生犹豫。一来吴娘的人品如何,经年也确实看得清楚,二则又想典娘是为意中人去的,自己与她的情分,也该去帮一把。

      “你小声些,她们都在呢。”小舟拉起典娘附耳道,当着屋里小婢的面,她觉得典娘太过直接。
      典娘知道小舟这是心软了,俏皮一笑:“那你去不去?”

      “唉,也罢,我能拿你有什么办法?”小舟无奈长叹,晃着脑袋终是答应下了。

      不多时,暮色降临,小舟跟着典娘往中堂而去,一个浓妆艳抹,衣袂飘飘,一个则只稍作整理,仍是清素的模样。至中堂外廊,已闻其中谈笑交杯之声,小宴早便开始了。

      “等等,先看看再去。”

      一直甚是憧憬的典娘忽然慎重起来,咬唇略作忖度,拉着小舟移步西侧一处窗下,小心翼翼地将窗子推开手掌宽的间隙。小舟乐得不进去,也便安静看着。

      这位置虽则略偏,却也能将席上情形尽收眼底,而况言谈声不小,开了窗便更加听得清楚。席间只有王潜、王训、李俶三人,没有侍女,连阿峘也未在侧,各人亦不分尊卑主宾,形态甚是随意。

      “自王鉷一死,哥奴亦遭陛下疏远,这些都是好事。然则我之所患仍在藩将,那个杂胡禄山,如今又兼河东一镇,一身总领三镇节度,豪横跋扈无人能及,可在陛下面前却受宠日盛。便是去岁,他在契丹吃了败仗,苟活回朝竟未得到半点惩罚,勋爵封赏亦丝毫不改,这教人怎么去论?!陛下为其迷惑太甚,不知何时醒悟!”

      二人站了有半刻,席间言笑渐止,气氛随着王潜的一腔怨愤之语变得有些凝重。典娘对此不甚清明,目光唯在李俶身上流连,满面痴相。小舟不同,她听王潜提过“王鉷”的名字,又听这番话,大约知道是朝堂国事,且似乎有些不妙。

      “藩将得势,还不都是因为他李林甫?是他献策陛下,以寒族胡人专大将之任,便让安禄山之辈有隙可钻。哪日除了这奸贼,才得根治朝堂积弊呢!”接话的人是王训。早年王繇尚在,王潜少年气盛,是他总提点着兄长谨言慎行,然其本质并非懦弱,当此弟兄私谈,他也是有些见解的。

      “阿训这话也不全对,你尚未入仕,常年居家,也难看清。”王潜提杯饮尽一盅,又长长地舒了口气,沉声道:“纵然哥奴身死,后头还有个杨国忠呢!杨家因贵妃之故,宠眷更在杂胡之上。”说到此处,王潜忽而笑看了李俶一眼:“杨家的甥女是你的郡王妃,你可还好受啊?”

      “好哇!任你放肆一回,竟连我的婚事也拿来取笑!”李俶当即扑到王潜身侧,拧了他的耳朵,直要惩罚。

      “即是放肆,有何不可说?哈哈哈……”王潜凭他吊着耳朵也不松口,眼神斜睨着,神态竟是反常的顽皮。

      “好了好了,二位兄长少闹些吧!”王训一旁看了,也忍不住大笑,却又到底性子内敛些,“方才只是饮酒,热菜未尝几口,好歹先用些,免得酒性上头,也不好说话了!”

      那二人虽也听着,可兴头上不肯收住,愈加儿戏,打闹得滚到后头一张直角榻上去了。王训哭笑不得,忙起身去拉,左手推王潜,右手扶李俶,费了好一把劲才让两个人坐了回去。一时各自整襟,渐渐安稳,吃了两口菜肴。

      “你且说到杨国忠,我也有口气憋得久了!”李俶嚼了一口炙羊肉,不及下咽便又说起来,“翰林待诏李泌供奉东宫,明智有谋,为父亲厚待,前时因作诗讥讽杨国忠、安禄山一众宠臣,竟反被杨国忠构诬,贬去了蕲春郡,而后弃仕隐遁,不知去了哪里。这可是个难得的有用之臣,实在太过可惜了!”

      “奸人横逆,构陷良善,以此左右朝廷,动摇国本,这样的事,自开元二十四年来还少吗?!”王潜怒火又起,猛一拍案,将酒杯盘碟震得哐当作响,连身侧灯轮也似乎跟着晃了晃。

      “开元二十四年……”李俶轻笑,伴着几分苦涩,摇摇头终究没有说下去。

      “那时,倘若文献张公未被罢相,也许她还……”王训跟着也囫囵了半句,较之王潜的激愤,李俶的无奈,他则是满目凄苦之意。这话并未引起那二人的注意,亦无从知其所指。

      席间至此沉寂下来,三人各怀愁思,似乎都说到了尽处,而西窗外旁听的二人,在秋月的清辉下,亦却别有心肠。

      典娘既是不懂大事,便唯将王潜那句“郡王妃”之语听了进去。杨家的甥女崔氏,是贵妃之姐韩国夫人的掌上明珠,因母家得势,骄纵悍妒,不过是仗势的联姻,无甚恩情。典娘心仪李俶,对他的事桩桩件件都探听得清楚,她的心里在为自己的前程打算着。

      另一个呢?原本无意来此的小舟却在不经意间,陷入了对王潜的一场深思。这一顿言谈,王潜句句针砭时弊,指点朝局,其正义凛然,气量博大,实在和她先前所见不太一样,而那番兄弟间的嬉戏之态就更不不同了。王潜在小舟心中的印象,忽然有了些别样色彩。

      “小舟,他们说完了,我们该进去了。”

      “进……进去啊?”

      典娘的声音轻轻的,小舟没有被吓着,她只是突然感到一阵紧张,浑身筋骨都绷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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