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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17.1 ...

  •   已婚的人总拿性来跟未婚的人开玩笑,绝症病人总拿死跟探望的人开玩笑,这两个条件在阿河跟宝心之间都存在。他们之前的谈话还只停留在生死,但是因为上次讨论过攻受话题之后,两人一发不可收拾,聊得更肆无忌惮起来,把死跟性掺在一块儿开玩笑。
      “男人跟女人什么感觉?”阿河问。
      “我不知道男人什么感觉,反正女人很爽。”宝心毫不在意。
      阿河眯着眼坏笑:“那你很久没爽过了啊?”
      “废话。姜闯死了,你老公又不要我,上哪儿爽?话说你生病之后,你们之间还和谐吗?”
      阿河笑:“你不懂,有别的方式。”
      “得了吧,男人跟男人本来就是别的方式……”
      “翔嘛……”两人间的对话直白又详细,如果这时进去个人,肯定会以为这两人是个什么□□组织的头目。
      沈郁翔就是这时候进来的,这两个不要脸的男女立刻停止了话题,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彼此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
      “干嘛?听你们聊得挺开心的,怎么不说了?”翔莫名其妙。
      宝心起身:“没什么,我该走了。你今晚回来吗?”
      “嗯。”
      “那我告诉妈妈留你的饭。”宝心关上门走了。
      翔不解地转向阿河:“你们到底聊什么了?”
      “不告诉你。自己猜去吧。”
      “神经病一样。”
      “她本来就是精神病嘛。”阿河笑说,望着窗外的渐沉的夕阳发了会儿呆,才似乎漫不经心地再度开口:“差不多该跟你说说了。”
      “说什么?”沈郁翔正给他用热毛巾敷着腿缓解水肿。
      “遗言啊,总有些事儿要交代。”
      翔一言不发地放下阿河的腿。
      “喂,别逃避了好吗?我也只能跟你说。”
      翔没应声,阿河就不管他径自说了下去:“还好我当年做完手术之后就买了份高额保险,这次算是赚着了。再加上我的积蓄,还有房子的价值……总共能有八十万左右吧,这些年治病花销不少,我就按每月四千大致算算,也得花了三十多万,都是你给的吧?翔,你又不缺钱,我把这笔钱还给你,其他就不给你留什么了。你要是愿意呢,就留着房子,折价给我爸妈,趁我还活着赶紧过户,要不然遗产税可高了呢。要是怕睹物思人,就干脆卖掉房子直接把钱给他们……”
      沈郁翔端着盆转身出了病房,阿河说到一半的话落了空,耐心地闭嘴等他回来。
      过了一会儿,沈郁翔两眼通红地回来了,语气很冲:“你不能不跟我再计较钱吗?你明知道我什么都不在乎,非要这样说吗?而且你不能找个律师吗?干嘛要跟我说?”
      阿河无言地看了他片刻,知道是自己过分了,主动朝他伸出手去:“对不起,但是我真的只想跟你说。”
      翔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满脸怨恨地看着他。阿河简单交代了一下经济问题,然后提起别的:“我还有些已经完成的设计图,给黎嵩吧,如果他有空可以找人做出来玩玩。我那些游戏机都给叶飒,我知道他觊觎很久了,一直吊着没给他。”说到这里,阿河觉得有趣地笑了笑。
      以前突然发病的时候,他并不特别害怕,可能是因为觉得自己还能坚持,可是这次不一样。两个月前,他在家里无法控制地吐血,虽然到了医院之后抢救过来了,但是他能清晰地感到,身体已经坚持不了太久了。
      到医院来之后,沈郁翔跟医生讨论了很久。
      郑医生刚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的时候,第一反应毫不夸张地说,是要求阿河做个hiv检测,翔挺生气,不过阿河很配合,毕竟人家是来救自己命的,有点顾虑也不过分。做完检测,郑医生又侧面问了阿河,得知他们相处的方式后就抛弃了疑虑,庆幸终于找到了病人家属,至少有个人可以商量病情。医护人员顾虑多,可毕竟专业,反而偏见少。等到阿河反复入院之后,多数护士知道了这两个人的关系,还很喜欢他们。他俩算是对医护人员出柜了,在医院倒是蛮自由。
      这次入院时虽然病情凶险,可当时仍然是有手术机会的。郑医生如实告诉翔,手术成功率很低,而且就算做完手术的话,也可能只能坚持两年。
      阿河跟翔为此结结实实吵了一回。
      沈郁翔是乐观主义者,总认为只要概率大于百分之十,就会是好结果。他竭力劝阿河手术,他认为,只要能再坚持一段时间,没准就能有新的治疗方法呢?
      可阿河死活不同意,他可没信心在这种概率下还能下得了手术台,而且他觉得,就算成功了,继续过一两年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只不过是增加痛苦。
      “我求你,阿河,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在一起了吗?我知道你最懂事,在这件事上,你为我考虑考虑好不好?”翔几乎是在央求。
      阿河不为所动:“我懂事了三十多年,就最后这一件事,你能不能让我为自己考虑?”
      沈郁翔气得坐在床头不说话,咬着嘴唇急促地呼吸,阿河不看他,也不敢看。最后,翔心平气和下来,撸起袖子,说:“你还记得吗?第一次见面时,你就注意到我胳膊上有伤。”
      阿河看了看,笑说:“记得,警犬咬的,这荣幸一般人都没有。”
      “那时我觉得你人真好,怎么会有对别人这么好的人,你就是看不得别人难受,太体谅别人,这就是你的弱点。”沈郁翔说着,用左手拿起水果刀扬在半空:“想来想去,还是我妈那招好使。你做不做手术?”
      阿河反应过来他要干嘛,又气又急,眼泪一下子憋了上来。翔明知道自己会多心疼,明知道他最不愿意看到他受伤,竟然还用这种极端的方法逼他。阿河也生气起来,恨恨看着他,硬是摇了摇头。
      翔手起刀落,右臂上瞬间出现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溅到了阿河身上,水一样顺着翔的胳膊滴滴答答往下淌。
      “你做不做手术?”翔皱着眉,又问。
      阿河心痛万分,还是硬起心肠噙着泪摇头。
      沈郁翔再次毫不犹豫地照着自己的胳膊砍了下去,阿河跳起来要制止,却因为动作太大心脏无法负荷当场晕厥,昏过去之前,他满眼都是鲜红的血色。
      醒来的时候,黎嵩、叶飒跟宝心都在,唯独沈郁翔不在。他真的生气了,阿河想,会不会到死的时候,他都不原谅自己了呢?不过他显然多虑了,两天后,沈郁翔照常出现,好像想通了,除了手腕上的伤,就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态度也很好,算是默许阿河的决定,反倒是叶飒气了好久,一个多月都没来看他。
      这次治疗虽然挺过了几次发病,但是情况并没有好转,病情迅速恶化。阿河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倒计时,所以提前想好身后事,主要是财产分配,至于什么墓地骨灰盒葬礼的,他丝毫不在乎。
      “……我的东西就这么多,没什么了,简单吧?”阿河说。
      “那我呢?你给我留什么?”翔认真地问。
      “你想要什么呢?”
      翔不说话,吻着阿河的手。
      “我给你留下了十来年的记忆,还不够吗?”
      “不够,太少了。”
      “你不能太贪心。”阿河掐掐翔的脸:“我再给你个要求,能做到吗?”
      “你说。”
      阿河直视着翔的眼睛,眼神恍惚地看了许久,才郑重地告诉他:“忘了我。”
      翔噗嗤笑了出来,向旁边转过脸,擦擦眼角溢出的泪又转回来与阿河对视:“你觉得可能吗?”
      “我听宝心说,只要时间久远,是可以忘掉的。她跟姜闯在一起有十五年,比我们还要长,后来也都模糊了,你也可以的。”
      翔还是苦笑,不置可否。
      “你以前说过,如果我们有一个在年轻的时候就离开了,剩下的人悲伤一天,回忆几个月幸福生活,然后该找下家找下家。替换比忘记容易。你知道的,宝心爱上你,比让她忘掉姜闯容易,你也可以先爱上别人,然后慢慢忘了我。我不在意,真的。我希望你快乐。”
      “那时我还太年轻,还不懂得。”沈郁翔轻声说着,低头仔细地啃咬着阿河的手,眼泪一滴滴都落到他手背上。
      “还有,我希望你能让宝心幸福。”
      翔转开了话题:“我们不说这个了好吗?你刚才说了,财产留给你父母,设计留给黎嵩,游戏机给叶子,就给了我点回忆,还让我把它们都忘了,你可真狠。那孩子呢?你给孩子留些什么?”
      阿河一时语塞,只能苦笑,他能给孩子们留什么呢?他是他们什么人呢?有什么资格留给他们什么东西呢?
      孩子们从小就跟阿河很熟,大部分玩具和衣服都是阿河买的,周末也和他一起玩,自然跟他亲,甚至比喜欢无趣的妈妈更喜欢阿河。但随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大人们越发担心,该怎么解释这个奇特的关系。潘小姐是禁止他们向孩子说出真相的,也就一直拖了下来。
      头一次质疑这个问题,是孩子们上幼儿园以后,他们渐渐懂了很多事,语言和思维也越来越成熟了。
      那天,潘小姐拽着宝心一起接孩子放学,路过超市门口,连个孩子吵着要坐摇摇车,可是碰巧两个大人身上只有一块零钱,安初就懂事地把玩的机会让给了弟弟。摇摇车一遍遍地播放着家族歌,安末边摇边跟着重复:“爸爸的妈妈叫奶奶……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爸爸的弟弟叫叔叔……”
      安初站在旁边自己摇晃着,跟着弟弟念了一会儿,突然抬头好奇:“妈妈,阿河是谁啊?”
      一句话,把两个大人都问住了。
      宝心觉得,这句话比野原新之助问美伢的生理卫生问题还难回答。她不能不负责任地敷衍过去,但是显然又不能现在向孩子们清楚地解释。潘小姐装着没听见,实际上支棱着耳朵听宝心怎么说。
      “阿河……就是阿河啊!”宝心说。
      “他也是爸爸的朋友吗?”
      “嗯……对啊。”
      “可是,为什么我们叫叶叔叔,黎叔叔,不叫阿河叔叔呢?”
      宝心抬眼向婆婆求助,潘小姐扭脸到另一边,关键时候装聋作哑,姜还是老的辣。宝心无奈:“因为阿河喜欢你们叫他的名字。”
      “我们老师说,叫长辈的名字不礼貌。”安末理直气壮。
      婆婆马上舒了口气:“所以,你们以后也要叫阿河叔叔,知道吗?”
      “好——”两个孩子拉着长音响应着,满脸笑容。宝心无言地看着婆婆,心里有点后悔刚刚没回答,这回阿河恐怕要伤心了。
      果然,周末再到阿河家里的时候,两个孩子开心地喊着“阿河叔叔”扑了上去。阿河一怔,勉强地笑:“为什么突然叫阿河叔叔啊?”
      “老师说的!要有礼貌。”
      阿河看了宝心一眼,弯下身子朝两个孩子微笑:“对阿河没关系的,你们还是叫我名字吧,显得阿河年轻哦……”
      “不要,我要做有礼貌的好孩子……”安末说着往阿河怀里拱。
      宝心赶紧制止他:“安末,不可以让阿河抱!”
      “没事儿。”阿河顺势坐到了沙发上,两个孩子爬到了他腿上。
      “阿河叔叔,你还在生病吗?”安初问,他们一直被告知阿河生病了,不可以让他太累,不可以玩得太放肆。
      “对啊。”
      “那你什么时候好啊?”
      “这个,我也不知道。”阿河朝他无奈地笑笑,安初满脸失望。
      “等你好了,带我们去坐宇宙飞船……”不知道安末说的是游乐场里的设施,还是真正的飞船,这孩子总是想一遭是一遭。
      “宇宙飞船啊……什么样的宇宙飞船?”
      “就是那样的……”安末站起来比比划划,怎么说也说不清楚,把自己先逗笑了,安初也跟着哈哈笑起来,阿河跟着他们笑了一会儿就开始咳嗽,翔立刻上前把孩子抱开,安抚着阿河让他平静下来。
      安初失落地站在那里看着阿河,撅起嘴来:“阿河叔叔,你是感冒了吗?”
      “不是哦。”
      “那你哪里不舒服?”
      阿河笑笑,推开翔,抓住安初的小手按在自己胸口上:“这里痛。”
      安初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说:“揉揉就不痛了吗?”
      “嗯,揉揉就不痛了。”阿河重复。
      安末也伸手过来,不满地抱怨:“那医生为什么还治不好?”
      “因为……医生很笨啊。”这么说有点对不起一直尽心尽力的郑医生,可阿河想到他那着急的长相就想笑。
      两个孩子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便转移了注意力,向沈郁翔发起攻势。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宝心总是尽量保持最小的存在感,便独自去阳台看书了。
      下午要离开的时候,阿河送到门口,安初突然又朝他跑过去,拉着他俯下身子,对着他的耳朵说:“阿河叔叔,等我长大做了医生,到时候你再生病了,我把你治好!”
      阿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睛已经发酸了,他含着泪笑起来,拍拍安初的头说:“好。”他真希望,自己能看到安初穿上白大褂,长成个出色的大人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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