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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2 ...

  •   艺术家跟普通人绝对的不一样,这个不一样不是看上去相貌不凡三头六臂,也不是自命清高身怀绝技,怎么说呢,差别在于心里的逻辑。
      姜闯中等个儿,梳着最普通的寸头,穿身干净简单的T恤仔裤。他谈吐正常笑容爽朗,乍看上去就跟刚走出校园的理工男没有任何差别。但是他做出的设计办出的事儿,却明明白白地显示着这家伙就不是个普通人。
      在广告公司当了三年创意总监后,姜闯厌了,不顾几个同龄老板软硬兼施的挽留抬脚就考了个教师资格证,跑去市内的艺术高中当老师去了。对他来说,高薪、新鲜感、成就感,都比不上与人真正分享艺术的快乐。总之,当时黎嵩刚毕业,从公司台前走到了幕后,也许是他上进、有想法、有拼劲,反正姜闯在几个继任者中就看上了他,手把手地教他各种工作。等黎嵩能自己上手业务后,姜闯立马卸任奔赴教育行业。托他的福,黎嵩这几年工作上是顺风顺水,一路通畅。
      姜闯走了之后不怎么跟公司的人联系,他是个活在当下的人,不喜欢浪费时间在聚会之类的人际交往上。宝心倒是一直在公司兼职,从摄影助理干到了摄影师,但她属于那种嫁鸡随鸡的传统女人,刚毕业就也辞了职,一心要想办法进到姜闯所在的学校去。黎嵩跟整个公司都挺不舍,但是宝心不好意思地笑:她就是想每天都跟姜闯在一起。
      不过宝心有时还是为公司提供相片,做主题摄影展,所以一年总要跟黎嵩见几回面。从她那里,黎嵩也得知姜闯的近况——艺术家就是艺术家,不管在什么岗位上都能发光。他因为教学风格独特,管理学生方法特殊奏效,成了校领导眼中的刺头老师,也是保障美术生升学率的金字招牌。
      上个月宝心来见黎嵩时商量公事时,顺便带了张结婚请帖。她笑说,姜闯是那群学生眼中的男神,再不结婚恐怕会被学生们抢走了。黎嵩看着那张设计简练、散发着甜蜜味道的请帖,真心为他们感到高兴,优秀又善良的人总会过上幸福的人生。
      他以为。
      七天前,黎嵩正在开会,手机突然响了,是宝心。黎嵩看了一眼便挂断了,结果她又打了进来,再挂断,再打。她从来没有这样过,黎嵩心里有种莫名的紧张,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吧?就中断了会议出去接电话。
      “喂?”
      那边宝心的声音非常奇怪,尖厉又沙哑,好像在努力克制着心情:“学长……”
      这个称谓吓了黎嵩一跳,毕业前她一直管他叫学长,后来进了公司就称呼职位了。这两年,她一直叫他黎总监。
      “怎么了?”
      “有骗子给我打电话,说是警察……可是我觉得好像不是骗子……他给我打电话,说姜闯意外身亡……应该就是骗子,对吧?”宝心语无伦次地说着,她一再强调骗子,但是她明显已经动摇了。
      “什么?怎么说的?”
      “说出了事故……船被浪打翻了……他掉下了水……”
      黎嵩尽力安慰她:“你别害怕,可能是出了事故,人不一定有事。你说详细点,对方怎么说的?”
      宝心说了个医院的名字,对方说,姜闯已经在那里了。她恳求着:“学长,你能来吗?”
      “马上过去。”黎嵩毫不犹豫地赶了过去。
      半小时后在医院门口,黎嵩看到了正直着眼睛发呆的宝心,他几步上前:“确认了吗?”
      宝心好像花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盯着黎嵩痴痴呆呆地说:“他的学生给我打电话了,他们说是真的……”
      “走。”黎嵩拽着她往医院里走,宝心看起来似乎丧失了知觉,任由他领着找到了警方的人,学校领导也已经在那里了。
      “你们是遇难者的家属?”
      宝心不吭声,校长满脸沉痛地迎上来:“南老师,节哀!”
      宝心呆呆地看着他:“姜闯他……已经去世了吗?”
      校长流下泪来,事实不言自明。
      “哦……”宝心并没特别的反应,又追问:“不是正在抢救,是已经去世了是吗?”
      校长背过身去,不忍再答,警方的人看不下去了,主动回答:“落水后三个小时才打捞到遗体,已经没办法……”
      宝心像慢动作一样回头,怔怔地看着说话的人。
      “进去认认吧……”警方叹了口气,转身催促着校长,带着他率先走了进去。
      宝心没动,央求着黎嵩:“学长,我不信……你先去替我看看好不好?”
      黎嵩只得先跟着进去。警方揭开了蒙在遗体上的白单子,姜闯那张被湖水泡肿了的脸露了出来,黎嵩只看了一眼就不由闭上了眼睛。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个人已经死了。两年多不见,还以为再见面会是在他的婚礼上,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场景。黎嵩转身出门,宝心眼神呆滞地看着他,不知道她是接受了,还是还没反应过来。黎嵩简直不忍心告诉这个准新娘她的未婚夫已经去世了,但是没办法,咬着牙对她摇头。
      “哦。”宝心眼里最后一点期望消失了,她出乎意料地平静。
      “进去再看一眼吧。”黎嵩小声催促着。
      “你先进去吧,我冷静一下。”
      黎嵩有点担心,又不想勉强她,便独自进去了。可是宝心始终没有走进来。黎嵩再次出去找她时,楼道里已经空空如也了。
      姜闯的死非常意外,黎嵩从警方那里得知整件事情经过:姜闯带着全班学生坐渡船去湖中心小岛写生,游览所乘的渡船很大,能乘坐80人。今天天气本来很好,但是中午开始起风有浪,游船要求所有游客都下到船舱内,禁止留在甲板上。姜闯带学生们回了船舱,船正高速行驶时,有个年轻的爸爸不顾危险抱着孩子偷偷上了甲板。姜闯站在后门提醒他危险,那人反而嗤笑他大惊小怪,于是姜闯让工作人员来劝说他,可那人执意不肯下来,说是风景好。姜闯跟着工作人员一起上前阻止,那男人却不耐烦地骂他们多管闲事,还故意往边上走了两步。姜闯对他这种不负责任的任性行为很生气,也跟着追了上去。
      这时,突然一个大浪拍了过来,恰恰是从姜闯的方向。
      事发突然,没人想到,这位还不到三十岁的年轻老师就这么没了。
      讲到姜闯去世的时候,黎嵩陡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停住了话题,抬眼看看沈郁翔的表情小心问道:“你没事吧?”
      翔表情僵住了几秒,才勉强笑笑:“跟我爸……一样。”
      沈郁翔的父亲是在桥上开车时,为了躲避对面逆行的车辆翻入水中意外去世的。
      沉默片刻后,翔提醒黎嵩:“接着说吧。”
      广告公司的几位高层都对姜闯的死非常惋惜。由于姜闯意外死亡,需要办理的手续比较麻烦,黎嵩特地出面跟着学校几位负责人,帮忙办理了他的后事。但是直到姜闯的父亲和妹妹从老家赶来,举办了葬礼,都没有人见过宝心。
      姜闯的葬礼上哭声一片。他的学生们自发聚满了殡仪馆,个个泣不成声。姜闯父亲是个瘦小文气的老人,满身知识分子的气息。对着儿子的遗像,他明明悲痛万分,却仍在尽力安慰着女儿,深深地向那群学生们弯腰鞠躬。他说,感谢这些孩子们来送儿子,让他看到了姜闯人生的意义。黎嵩站在他身后,不觉间也红了眼眶。
      葬礼结束后,姜闯的遗体火化,剩下一捧骨灰。黎嵩送这对悲痛的父女回到宾馆,路上,从后视镜里看着老人小心翼翼抱着骨灰盒不住抚摸,也许他正在回忆多年前曾这样爱抚儿子的头发。
      到达宾馆后,黎嵩陪姜父坐了半晌。老人逐渐平静下来,问到:“宝心怎么没来?”
      黎嵩说不出话来。这时候他很生气,甚至是恨宝心的。该怎么跟老人说,他的准儿媳连姜闯最后一面都没见就跑了呢?
      老人见他没回答,试探着问:“她还好吗?”
      黎嵩躲不过去,把宝心逃掉的事儿说了。
      老人震惊地愣了一会儿,抓住黎嵩的手臂急切地说:“能拜托你去找找她吗?恐怕……那孩子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
      “什么?”
      老人摇着头:“这俩孩子从小青梅竹马,这么多年的感情……恐怕宝心承受的打击比我们还要大……我怕她……”
      他的担心实在出人意料。
      “她们学校的同事全都不知道她的下落,我没处找,就报了警,没想到人竟然真的在局子里,马上就要拘留了。”黎嵩又一杯酒闷下去,紧紧皱着眉。
      “她到底犯了什么事?”
      黎嵩摇摇头:“我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也不知道她怎么找到当时那对父子——就是姜闯拼命救下来的那男人,眼见着有人为了自己遇难,怕担责任,下船就跑了——听说她是杀人未遂,或者过失杀人,也好像根本没什么罪……具体过程我不清楚,反正先找了个律师过去盯着,就是你看见那位。他说这案子很麻烦,可大可小,但是现阶段还算不上刑事案件,可以担保出来免于拘留。我还以为要不少钱,结果还剩了这么多,先给你。”他把剩余的几万直接推给沈郁翔。
      沈郁翔还是弄不明白,什么事可大可小的范围这么宽?杀人未遂,过失杀人,或者什么事儿都没有,这是什么个情况?到底有没有人死?
      “她好像是意图杀人,但还没到那人跟前,就被发现了,那人突然转身逃跑,正好被路上一辆卡车撞个正着。这怎么说呢?”
      “这情况是挺麻烦的。”沈郁翔恍然大悟。
      黎嵩感叹:“好像上天就是要收那个人,第一次被他混过去了,又来了第二次。早知道是这么个结局,姜闯何必执意要救他呢?姜闯……”他说不下去了,重重叹着气。
      “命运的事儿我插不上嘴,但是报应这回事儿倒是好像真有。”沈郁翔冷淡地评论,又问:“那你说,让我找她结婚什么意思?”
      “你看到了,她那个状态……也没什么继续活着的意念。我跟叶飒算跟她比较熟的,这姑娘人不错,至少工作上很努力,肯用心,摄影也真挺棒的。姜闯一心栽培过我,我希望能为他做点什么。”
      “把人家留下的未婚妻介绍给同性恋形婚?你这是报答还是报复?”沈郁翔不以为然地夹着菜。
      “这么跟你说吧,我听姜闯他爸的意思,是她自己恐怕很难好好活下去,就算她愿意活着,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搞不好就要判刑。可是,要是她怀孕了可能就不一样……你结婚不就是为了生孩子吗?”
      沈郁翔骂了句脏话,这才反应过来:“一石二鸟啊,你能想出这主意,可真是缺德到家了!”
      “承让承让,你说一举两得多好。”
      两人不再说话,仓促吃完饭,黎嵩要把打包的食物给宝心送上去。沈郁翔想了想说:“那我也去。”
      老式住宅楼阴暗逼仄,两人顺着黑洞洞的楼道爬了几层,到达一扇黑漆漆的门前。黎嵩抬手敲敲门,没人反应,他试着拧了一下门把手,开了。
      “宝心?我进来了。”屋里没开灯,黎嵩也没敢贸然找开关,小心地喊着她的名字。
      天已经擦黑,可以透过窗子看到外面深蓝色的天,他这才发现窗台上坐着个东西,以天色为幕布,露出一个犀利的剪影。黎嵩松了口气,至少这人还活着。
      “啪。”室内突然亮了,沈郁翔在墙上摸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开关,黎嵩回头瞪着他,发出责怪的咂舌声。
      窗台上那个人随之看过来,视线落在他们前方,虚无地停在那里。她既不意外也不惊讶,既没哭也没面露悲伤。与其说面无表情,倒不如说神态平和。
      就这淡淡的一眼,却着实让沈郁翔吃惊,他差点失声喊出来“阿河”。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过去叶飒和黎嵩会觉得这个女人像阿河。原来人本质上的相似与相貌外形或者性格都无关,那是一种灵魂深处贯穿的东西,只会通过无意识的反应、动作和表情等等流露出相似之处。多少次阿河独自发呆的时候,被他出声叫醒,都会流露出这样平和而温顺的表情。那就是他对这个世界逆来顺受的态度,是他内心的柔软善良造就的一种与世无争随遇而安。似乎不管世界如何对待他,他都会一如既往地温柔坚定,内心深处永远固守着自己的原则,这正是沈郁翔最爱他的地方。
      可是,这个女人刚刚丧偶、刚刚牵扯进一桩人命官司,她为什么会有这种表情?
      黎嵩问得小心翼翼:“你还好吗?”
      一阵沉默后,宝心移开了目光回答:“我很好啊。”她的声音没有颤抖也没有飘渺,反而很坚定,让人觉得她所言不虚。
      黎嵩把食物放在桌上,不知道从何说起,嗫嚅了半天才吐出两个字:“节哀。”
      宝心没吭声,过了一会儿转了个话题:“学长,谢谢你保我出来。”
      “呃……是他给的钱……宝心,你还记得他吗?”黎嵩借这个机会把沈郁翔推了出来。
      宝心朝他偏偏头,但并没跟他对视,好像正在极慢极慢地搜索自己的记忆:“哦。上次就是你替我付账,这次又麻烦你了。”
      “你记得我?”沈郁翔很吃惊。
      她没回答,重新看向窗外:“太晚了,你们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不用我陪你吗?你现在这个状况,我不放心。就算是为了姜闯,你……”
      “姜闯死了。”宝心说。她的语气就像是陈述事实,好像是在告诉自己。
      沈郁翔突然插了话:“你答应我不去寻死,我们就走。你还欠我钱呢。”
      宝心愣了几秒,突然轻笑一声,回答:“嗯,我不死。”
      沈郁翔拉了拉黎嵩,后者叹口气:“好,我明天会来找你。”
      宝心没再做出反应,两人就后退到门口。翔看到门旁柜上有一串钥匙,小心地拿起来交给黎嵩,掩上门走了。
      回家路上,两人都不说话,各自心里对这一番事情有了自己的评判。黎嵩问:“你真相信她今儿晚上不会寻死?”
      “应该不会。”
      “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我觉得她有自己的想法,你明天找她谈吧。”
      “我说,找她代孕的事你觉得怎么样?”
      “这时候还提这个,我可不想干趁人之危的缺德事儿。”
      “那你什么意思?”
      “唉。”沈郁翔叹口气,明明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想要上心:“你尽量帮她吧,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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