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账》泽殷

1、丛丛攒簇粉樱落

　　三月中旬的桃花开得最为旺盛，如同蛰伏了一个冬季的笋儿一般，在某一天夜里悄然开放，一簇簇粉嫩艳美的桃花挤满了枝头，沉甸甸的将树枝都压弯了。
　　桃花这种阳气极盛的花似乎将一个冬天屯积在人间的寒气驱散了不少，就算只是远远望着一棵满树都是春色盎然的桃花树心底里都会漾起暖洋洋的温意。
　　平夷县的桃花湾有五十多亩的桃花林，景色良美，每年三月中旬便有如桃花源现世一般，春樱色的桃花瓣洋洋洒洒的飘落，像下雪一般纷纷扬扬的在地上铺起一层柔软的棉絮。凉风一吹，这些匍匐在泥地的花瓣也随风翻卷，像湖面激起了涟漪。

　　“上仙今年也是在此地祭祀否”\" 白衣小童站在一棵虬枝曲折的桃树下，仰头看着浓密的桃花树丛中的那一抹素影，一截白色的绾带从粉色的桃花从中垂下来，伴随着零碎的花瓣落下。这素色的绾带也随风舞动，仿佛其本身也是一枝桃花。
　　“嗯。”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随后就是上仙腰间的仙铃在风中敲出脆响，绾带也收了回去，匿在春樱色的桃花里，然后满树的花瓣突然像散盘的珍珠一般纷纷落下来，如在下一场倾盆大雨一般，桃花瓣逃也似的脱离桃树抖落。白衣小童垂着头紧闭着眼，花瓣落在他身上像落了些许羽毛，纵使轻微白衣小童仍能感觉花瓣划过自己衣料的沙沙声。
　　白衣小童不再感到花瓣落下时，轻轻睁开眼睛，一抹素色的身影站与在他面前，落入眼帘的先是上仙腰间泛着银光的仙铃，仙铃并着雅白的流苏垂在上仙身侧，风一吹能听见仙铃的脆响，看见流苏柔顺的飘起。流苏是上仙的骨玉笛上的装饰，上仙有时不用笛时将其别于腰间，笛便消失不见，空留一缕白流苏与仙铃别在腰间，待下次用笛时，只需将流苏取下，笛便可显现。
　　上仙背着手，手中握一把折扇，仰着头看着空若寥寂的桃树，树上的花朵已然落完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枝干在风中瑟索着。
　　“上仙。”白衣小童捡了扰衣裙下摆，将花瓣从身上抖落，白色缎衣层层起落，光滑细腻的面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花瓣飞扬在身侧，像数只粉蝶在白衣小童周遭飞舞。
　　“何事？”上仙慢慢忽的伸出手，稳稳的接住了一枚小巧玲珑的花瓣，花瓣准确无误的飘落在上仙手心，上仙的声音温柔如春风，醉人的像一杯用桃花独酿的清酒，在散发着酒香的同时还捎了一份桃花的清洌甜香。
　　白衣小童抬起头看着自家上仙，琉璃光彩的阳光倾酒在上仙身上，地面是粉中透白的桃花，将一身素白色仙锦服的上仙镀了一层白光，上仙逆着光站着，白衣小童看不分明他的脸只能微微眯起起双目，看清了上仙手中几近透明的花瓣:“上仙今年吹什么曲子早些吩咐鹭童，鹭童好让大家准备准备。”
　　上仙将手心里的花瓣拂落，花瓣平缓且无声的划落进地上的千万花瓣中，上仙低沉的声音也平缓的响起:“提前先说了就没意思了，今年就单我吹笛，不用你们吹了。你们好生准备用膳的食材即可。”
　　“是还在后山的落榭林..还是”鹭童询问道，落榭林依山傍水，景色有如落霞飞泻，去年的祭祀就是在此地，水流声配上仙的笛音简直是天曲，水流澹澹，笛音温润而绵长。
　　“桃花湾的下湘湖湖中央有一棵千年桃树，今年就在那里举办祭祀罢。”上仙打开折扇，眼眸清明，“请谏可都送到各派掌门手中了”
　　“早已安排妥当。”鹭童话音一落，泥地里的花瓣便恣意飞舞起来，犹如刮了一阵狂风将花瓣都吹至半空，花瓣在空中飘着，又接连不断的飞回枝梢，安安稳稳的全都又回到了树枝上，将树枝恢复到了原本枝繁花盛的景象。
　　鹭童从美景中回过神来，早已不见了上仙的踪影，想来应该是去迎接各派掌门的到来了。

　　“小小的青云派怎的也收到了请谏”
　　“这青云派今年占了云归派的席位啊，连仙道大会都进不去的小杂派，怎敢占云归的席位？”
　　“莫不是听说了今年仙主收徒，赶过来碰碰运气”
　　“上仙的徒弟自然要收像我们蓬莱一般仙气极高的。”
　　“ 青云的掌门呢让一个哑巴似的仙童在这儿做什么？莫不是让这么童来参如祭祀”
　　“这成何保统，上仙无上尊贵，这青云虽小，也忒不把上仙放在眼里。”
　　仙童手持一枝含苞待放的桃花，不卑不吭的站在一旁默听着，眉头紧皱着，不一会儿又松开紧皱的冒头，直起身，释然的笑道:“各位掌门这么说可谓有失礼节，常言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青云虽不比各派，但说到底还是仙派。”

　　温和宜人的风吹过来，桃花瓣纷纷扬扬的从众人头顶上空飘落，伴着一两声悦耳如泉水叮咚的仙铃声，桃树上传来上仙沉稳的声音:“好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青云能有如此职慧的仙童，想毕青云弟子也是如此。”
　　“上仙 ，我家掌门身体久佳，妒熠是与我家大师兄一并来的，师兄临事有事，约莫着也快到了。”妒熠朝上仙所在的桃树拜了三拜，语气没有一丝慌乱，那从容不迫的样子像极了悠然的水中鱼儿。
　　上仙随着清风与花瓣一并跃下，花叶纷飞，衣带蹁跹像萦绕在上仙周身的白雾。仙铃不紧不慢的发出冗长而清脆的铃音，似是在兆示春天的来临。
　　“你叫妒熠\"上仙手执折扇，语气带着笑意，几片花叶自上仙手边滑落，看起来仙气淼淼，颇有气度，果真是像个蹁跹公子一般风流倜傥。
　　众掌门和随行而来的弟子朝上仙拱手拜见上仙，上仙抬了抬折扇，算是免礼了，一行人才站起来，原先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也渐渐平息下来，最后只剩下桃花瓣簌簌落地的声音。
　　妒熠双手擎着那一枝桃花枝，慢慢朝上仙走来:“能从上仙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妒熠此生也将记得今日，这是我家大师兄托我先送给上仙的一枝尚未开花的墨桃花。”妒熠将花枝双手呈上。
　　上仙挽起长袖，露出纤瘦的手腕，节骨分明的手施施然接过那枝花，隐隐约约有暗香浮动，上仙轻捻着花枝，花瓣慢慢舒展开来，露出淡黄色的花蕊，逐渐绽放的花瓣每瓣都像一只小巧的蝴蝶，薄而透明的羽翅慢慢翕动，仿佛下一刻就振翅飞舞般。
　　上仙垂目淡笑，眉心痣在簌簌桃花的衬托中显得更加红艳，像一簇燃烧的火焰，上仙极少笑，一笑起来连桃花都黯然失色，就好像上仙才是这世间最美的桃花一般，脸畔一对浅浅的梨涡如一杯浓酒，看一眼都令人溺在其中。

　　“代我谢过你家师兄，本仙这还是第一次见墨桃。”上仙轻轻的笑了，淡琥珀色的眸子倒映着随风飘落的飞花，良久注视着这株墨桃，唇角勾勒出这个春天的另一番风采。
　　“仙君喜欢就好，惊羽这也算是没送错花。”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这恭谦得体的一句话有如薄雾飘渺的水中仙人乘舟而来，拨开层层雾霭，带着微凉的晨露随波泛舟,有一种凌冽而不失风雅的气质。
　　上仙将目光从墨桃移开，抬眸越过一众人等循着声音看见了来人。
　　此人潋目勾唇，手持佩剑，泛着寒光的剑鞘与其腰间玉佩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身着一匹藏青色长袍，袍外披了一件薄而轻盈的深蓝色长衫，青蓝色的衣带上悬着玉佩，衣带则随风飞场。两叶眉毛像两片竹叶一般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俊秀之气，桃花目眼波流转，轻易的就能扯出几丝莫名的情愫。直视他的眼眸，直教人呼吸一滞，仿佛心跳也随着他眨眼的频率一般。

　　“青云林郁柒，拜过仙君。”弯腰垂眸，双手覆剑相叩，几缕青丝从肩头滑落至脸侧。
　　上仙嗅了嗅墨桃花点点头:“恩，起。”

　　林郁柒听罢，站定退至一旁。

　　“既然各位都来齐了，那先随鹭童去用晚膳，这一路劳累了。”上仙随手用墨桃花枝挽住发丝，斜斜的插在发髻上，粉色的花瓣和乌黑的青丝交相辉映，绾带缠绕着花枝，又平添一抹素色进来，粉色白色黑色，三种色泽交涌于一起。
　　林郁柒将上仙的一举一动悉落默记于心，嘴角微弯，风一吹扑面而来的满是浓郁的桃花香，袅袅淡淡萦绕在林郁柒身畔。

　　用晚膳时，上仙并未露面。
　　少了上仙，一行人用晚膳倒也自由活络，暖黄色的灯笼将席坐四周的桃树挂满了枝头，莹莹温柔的火光暖洋洋的照在席间，瓜果染上淡淡的光晕，桃花羹倒映着苍苍的桃花树。
　　“师兄，”妒熠和林郁柒坐在席间的角落，妒熠搅动着桃花羹，将一碗桃花树的倒映搅的粉碎，“上仙姓甚名甚？”
　　“怎的？问这个做甚么？”林郁柒眼眸平静，一杯一杯的品着桃花酒，眼睛里是灯光细碎的光影。
　　“都说‘人如其名’，不知上仙这般气度不凡的仙君，名字是何样的。”妒熠看着林郁柒一杯一杯的品尝桃花酒，灯光为他镀着金光，酒杯都泛着淡淡的金色。
　　“屈绺。”林郁柒又饮完一杯酒，随后一手撑头，一手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指尖摩挲着酒杯上的花纹，“可称得上‘人如其名’四个字？”
　　“自然。”妒熠低头看着自己碗中的桃花羹，抿唇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