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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魂梦香销 ...

  •   兽车在苍莽的山道上飞驰。
      车内,祁连雪面对亲娘的连番追问,有些招架不住,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她老爹。受不住女儿的恳求,中年汉子清咳两声,对妇人道:“年轻人有点秘密很正常嘛,你就别给他们添乱啦!”
      “添乱?”妇人扭头瞪了他一眼,有些委屈,“我这不是放心不下么!”
      见状,祁连雪靠过来,环住妇人的肩,安慰她:“娘,你就放心吧,穆零、越哥他们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她又转移话题,问道:“对了,爹,你的伤怎样了?”
      闻言,汉子拍拍胸脯朗笑道:“哈哈,你老爹我身强体壮,这点小伤算什么?”
      妇人白了他一眼,笑道:“看把你得意的。此次要不是陈统领面子大,请得动那位名医,今天还特地派来兽车送你回家。这份恩情,回头你得好好谢谢人家。”
      提到这位陈统领,汉子也不由唏嘘:“曾经那么多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也就老陈还算仗义。你说得对,这个救命之恩,不仅要报,还得重报啊!”
      “大哥!”看到一向爽朗的祁连老爹面露感慨,同来的两个汉子忍不住道:“滚他娘的白眼狼,大哥,我们永远都是兄弟!”
      祁连老爹拍拍二人的肩,点头道:“好兄弟!”
      兽车突然猛烈震了一下,然后缓缓停住了。
      “大概是遇到路障了吧。”妇人道,同时探出车帘询问,“小哥,怎么回事……”
      大团的血花在眼前炸开,一只苍白的手掌从妇人后背透出,掌中抓着尚且温热的心脏。布衣妇人缓缓回过头,面目因为疼痛剧烈扭曲,而那双散开的焦距不知在盯着谁。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好像有无数的话要说。然而随着手掌抽出,鲜血喷涌,沾满血污的尸身便重重摔在座驾上,再无动静。
      “娘!”祁连雪终于从眼前的惨状中惊醒,尖叫声中带着巨大的悲恸和绝望。
      “他姥姥的紫菜鱼皮,看老子出去宰了那畜生!”同来的青衣汉子红了眼,抄起长刀就往外冲,然而刚冲出车帘就被钉在墙上,热血溅透了素白的车帘。
      “混帐东西!”余下的麻衣汉子目眦欲裂,拔刀就要冲杀。
      “你他妈找死么!给老子回来!”祁连老爹劈手夺下他的刀,厉声喝止。妻子兄弟惨死面前,他心中如何不激怒,但是,他怎么能让这些兄弟白白送死啊!
      “都给老子待着,谁敢出去老子宰了他。”他环视车厢,果然发现一处机关。按落,四面闸门落下,将车厢完全封闭。汉子松一口气:他想的不错,一般这些经军武改装的兽车,都有这类御敌的手段。这车厢通体由乌蚕木制造,坚逾百锻精铁,又经过军武加工,便是攻城的重炮也能抵挡一二,待在里面才是最安全的吧。
      “轰!”
      猝不及防,像被兽群冲撞,车厢轰然剧震,剧烈翻滚起来。祁连老爹的后背重重撞到墙上,痛入骨髓,痊愈是伤口似乎又裂开了。但他狠狠咽住涌到口中的血腥,咬着牙扑过去护住他女儿,心道:“没事的,只要拖一会儿就好了,这么大动静浮玉城肯定能察觉到的。”
      他听见头顶又一声闷响,抬头一看,面色顿时惨白——巨大的凹陷横亘头顶,布满裂纹,蜿蜒而下。此时,整个车厢犹如布满裂纹的瓷器,只要轻轻一戳,便要碎为芥粉。
      绝境之下,祁连老爹惨然笑道:“阿雪,等会儿你就跟着你叶叔叔逃,逃得越远越好。听话!”
      祁连雪似乎惊魂未定,只是下意识喃喃:“不!不要……”
      麻衣汉子明白他在托死嘱,悚然道:“大哥!”
      “就这么定了!”祁连老爹苦笑道,“总要有人拖住他们啊,不然一个也走不掉。我把阿雪交给你了,一定要保护好她!”
      “大哥!”麻衣汉子哽咽,终究点头。
      祁连老爹拍拍他的肩,叹道:“好兄弟!”
      车厢终究在猛烈轰击中爆碎,三人艰难从废墟下爬出来。他们终于看到敌人的面目,同时心跌到谷底——仍是那个年轻的车夫,或许已经不能称得上是人。车夫裸露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惨白,眼球却一片漆黑,如同深不见底的海眼。此刻,这个似乎从地底爬出来的,散发出浓郁死气的怪物幽幽朝三人看过来,残破的红犼尸身被他随手扔开,发出沉重的钝响——难以想象这怪物是用大他数倍的红犼尸身将兽车撞个稀烂的!
      “走啊!”祁连老爹一声大喝,瞬间惊醒两人。祁连雪哭着嗓子不要走,却被汉子扛起狂奔。
      祁连老爹转身,手脚在微微颤抖,握刀的手冷汗涔涔,——只有真正面对这才知道这怪物有多可怕。从军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他所面对的敌人,既非妖族,也非鬼魅。但比妖族更凶残,比鬼魅更可怕,是人族的宿敌,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甚至有内幕说,六年前浮玉城核心力量海妖与之一战,虽然将其歼灭,却也付出几乎全军覆没的惨痛代价。
      而此刻,他面对的正是这样恐怖的敌手,这是一场以性命为代价且必输的局。但他不能退啊!他的身后是他的女儿和兄弟,仅剩的。
      “鬼东西,来啊!”汉子怒吼一声,提刀便向怪物冲杀过去。那怪物面无表情,一步迈出,在汉子惊怖的目光中近身,苍白的拳印将他瞬间击飞,狠狠砸在不远的巨石上,鲜血狂喷。
      祁连老爹挣扎着想爬起来,心脏却猛地一凉。低头一看,白亮的长刀刺透胸口,将他钉在石壁上,刀柄仍在微颤。
      视线变模糊昏暗,耳中越来越安静了。祁连老爹空空盯着他们逃离的方向,忽然想起流传在海边的一首民谣,其中一段是这样唱的:
      “......
      女儿,女儿,
      既然你已出生,
      我要让你慢慢长大,
      一天一天,日出月落,
      远离悲伤,远离病痛,
      这是父亲唯一的承诺……”
      视线中模糊的身影在消失,他喃喃:”一定要活下去啊!”
      祁连雪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杀,临死时的目光仍望着这边。她的眼中没有泪,只是沙着嗓子说:“叶叔,放我下来吧,我们逃不掉的。”
      麻衣汉子也知道此次他们凶多吉少,但他不能停:“别放弃,阿雪,一定能逃出去的……”尾音戛然而止!一支带血的木尖从他胸口透出,带着他又向前跑了五六步,汉子才踉跄倒下。
      祁连雪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身上血痕斑斑,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血。她在麻衣汉子尸身旁跪下去,伸手阖上他惊怖的眼。
      那怪物已经逼到跟前了,但是突然间,她什么也不害怕啦!甚至拿出一直随身佩戴的一枚水绿玉牌,用指尖和着血渍颤抖写下:“再见了......”这是浮玉城坊市上的传信符,五里范围内可互通笔信,一共两枚,她和穆零各一枚。
      她最后还是拭去了字迹,沾了血污的玉牌落到地上。玉牌的主人仰面盯住怪物,面无表情的。袖中短匕出鞘,她猛地跃起,扑向咫尺之外的怪物。
      她第一次这么勇敢,可是没有人能看到了。
      她没有看见,落地的玉牌陡然闪过微光。
      一刻钟前。
      穆零在坊市闲逛,背后葬刀突然传来悸动。穆零脸色剧变,霍然望向东南方向。
      “怎么了?”见他脸色难看,林海越问道。
      “没事。”穆零摇头,脸色依然沉凝得可怕,“我要出城一趟。”又回头嘱咐他:“中午之前我没回来,你立即回去找我父亲,就说‘葬刀有变’,他知道什么意思。”
      “哦…好!”尽管疑惑更深,但林海越深知好友从不无的放矢。
      穆零简单嘱托后,就近租下一匹马就出了东城门,抄入近路狂奔而去。林海越看着好友火急火燎的样子,挠挠头,也走了。
      穆零在密林中中穿梭飞驰,同时用玉牌传信,然而祁连始终杳无消息。他没由来的一阵心慌,好像他生命的某一部分正在消失,只要他慢上一步,便是永诀。
      祁连!祁连!不要有事,我来了!
      三里...二里...一里...近了!
      葬刀反应最强烈的时候,穆零霍然弃马跃上树梢,一眼看见一名男子探手抓向祁连雪。穆零怒喝:“住手!”同时玉牌从高空脱手激射,却只在男子肩膀上切出一溜火花,让他的动作顿了顿。
      但已足够!
      穆零随即而至,长刀瞬间出鞘,旋身!凌空跳斩!暗红的刀身如同一道幽色的闪电,狠狠劈在男子身上。男子膝盖微微一沉,竟完全承受了重击,甚至刀锋只切入浅浅一层皮肉。
      一击无果,穆零脸色一变,极速后退,然而仍被一掌击飞,在地面搽出长长的拖痕。
      穆零起身吐血,瞥了眼刀刃上刺眼的豁口。这是浮玉城的制式长刀,角斗场损毁后他新添了一把,却没想一天不到又要报废了。穆零抬眼,死死盯住对面诡异的敌人,目光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是一名年轻男子,车夫装束,然而肤色苍白得可怕。此刻,被穆零横插一脚,男子瞥来一眼,漆黑的眼球毫无温度。葬刀又名“灵刀”,对幽灵鬼魅尤为敏感。而让他背后这口葬刀生出如此强烈反应的,更非易于之辈。但是......穆零扫过周围,看到两位叔叔的尸体以及祁连爹娘的惨状,又看到地上生死不知的祁连雪。饶是穆零一向冷静,此时也不由红了眼:
      “你真该死!”
      葬刀出鞘,穆零蓦地爆发出远超之前的极速。漆黑如墨的长刀如同暗色的闪电,迸溅出无与伦比的刺眼乌光,将不远处的怪物锁定。
      几乎在长刀出鞘的同一时刻,那怪物猛地转过身来,死死盯住穆零。这一刻,穆零能清楚地感觉到那怪物剧烈的情绪波动:那是敌视和恐惧,痛恨又绝望。穆零想不明白它一瞬间变化的缘由,也不容他想明白。因为那怪物突然狂性大发,猛然扑来。
      漆黑长刀一击斩在怪物左肩上,如同斩到实体一般发出刺耳的裂帛生。怪物吃痛尖叫,疯狂抓住长刀,同时数百石的力道猛地砸来。穆零震惊于一向有形无质的长刀竟被控住,等他反应过来时已被重重击飞,鲜血狂喷,全身骨骼如同碎裂了一般剧痛。
      那怪物随手丢开葬刀,缓步向穆零走来,嘴角微微咧开,仿佛在笑。穆零试着爬起来,稍一动弹便感到钻心的痛。他死死盯着步步逼近的怪物,眸光却忽的一亮!
      那是一直生死不知的祁连雪悄然爬起,拾起葬刀,在对方未曾反应过来之下,猛地扑上,狠狠刺入怪物的背后心!那怪物吃痛狂吼,在穆零惊呼中,反手将她扇飞,鲜血飞溅。然后女孩重重砸在地上,生死不知。
      “不要!”
      穆零有些怔愣的看着这一幕,仿佛有血滴溅过来,让他的眼瞳染上一层赤红的阴翳。
      当那一天,穆零被送到这个偏居南隅的小城的时候,他就乖巧的放弃了向命运挑战的想法,因为那太累,他答应那个男人不要活得太累。所以啊,他只希望拥有一座看得见海上日出日落的房子,房子后面是种满红色兰芝草的花园。得到一个像祁连雪那样不好不坏的女孩的陪伴,陪他修行,吃饭。这就是埋藏在他心底的愿望,平淡到会被每一个有梦想的少年嗤笑。但是……
      又是这样,丝毫不容回旋的,将他简单到几乎卑微的愿望统统抹除掉。偏偏态度又是那般随意,让你得不到丝毫被当做对手的尊重——这是芸芸众生口中的宿命,他不信宿命的存在,也不能无视它。无视宿命的代价就是在你放松警惕的时候受到致命一击。
      “为什么!”
      他的语气冷如玄冰,冰冷的眸子底下压抑着盛怒和疯狂。少年一步迈出,漆黑长刀便暗淡一截,第二步,再暗淡一截,等他五步迈出,漆黑长刀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长四尺三寸,三指来宽、清亮如琉璃的单刃直刀。穆零抬眼,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缓缓溢出,竟和那怪物身上的气息似是而非。
      “我要你陪葬!”
      瞬间越过数十丈距离,琉璃长刀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在怪物惊恐的目光中迎面力劈,仿佛多年的藏匿就只为了今天这一刀。那怪物似乎对长刀忌惮不已,但漆黑的眼中更多的是愤怒和疯狂,仿佛它和穆零是天生的仇敌,或者他死,或者它亡,没有第三种可能。它挥拳迎上,那拳头仿佛是精铁所生,与长刀交击后传出惊人的炸响,如同九霄惊雷。二人身形一滞,旋即重又扑上,从地面打到山腰,打到半空,交战所到之处,巨石炸裂,地面犁出一道道数丈长的刀痕。
      数里外,穆零老爹搭个手帐篷看看远处,对身旁的白衣男子道:“看来已经打起来了。嗯,还很激烈的样子。”
      季川凉点头,也道:“这般大的动静,看来他们开始不安分了。前辈,我们快些过去吧。”
      “走吧。”两人展开极速,踏着一路的山石直线行进,转眼便赶到交战地。
      战斗出人意料已经结束,山谷内刀痕纵横,破碎的山岩遍地,简直就像两头蛮龙所造成的破坏力。零散的尸体间,黑衣的少年背对着她们,抱着女孩,浑身是血。少年缓缓转过身,目光是那样坚毅又哀伤:
      “救救她!”
      少年低声道,仿佛这一句耗尽了他的残余气力,话音将落便摔倒地上,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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