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之歌》赤崎苍焰

2、第一章

　　高桥刚踏出宿舍的门，就被一阵阴风给冻了回来。他轻手轻脚地从柜子里摸出两条围巾，看了一眼裹着被子还在赖床的源上——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一大团黑东西摊在床上，高桥忍着想去弹他个脑瓜崩儿的冲动将其中一条围巾放在床头。
　　气温骤降，原本穿的外套已不能御寒，要换棉衣才行。高桥这么想着，又从箱子里翻出了提前准备好的棉衣。
　　“又要这么早去念书啊。”
　　黑暗中传来源上慵懒的声音。因为刚睡醒的缘故，他的声音沙沙的，又有点粘粘的，跟平时那种带着刺儿似的感觉不太一样。
　　玫瑰难道会因为没有了刺就不再娇艳吗。不会吧。佯装强势的人偶尔示弱一下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要考试了。我吵醒你了？”
　　“没有，我想上厕所。”源上慢吞吞打了个哈欠，他摸索着打开夜灯，黑暗的宿舍里一下子填满了蓝幽幽的光。
　　源上的脸连同这能把人照成阿凡达的光，一同映进了高桥的视线。
　　他的眼角挂着因为哈欠而自然流出的眼泪，毛发卷曲得像被小虎——他们曾经做过义工的那家福利院里住着的一只橘猫——虐待过的毛线团：不管前一晚收拾得多么干净，第二天他们打扫的时候总能在猫窝里发现这样的一团残骸。
　　那双漂浮在深海中的月光石似的眼睛，带着浓重的倦意，看向高桥，“中午吃什么？”
　　“中午要跟教授去开会，回不来。”
　　“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吧。”
　　“那我就和小后辈们去吃火锅了。”
　　高桥换好棉衣，拉上拉链，白毛衣被遮了个严严实实。听到源上的话，高桥系着围巾的手停顿了一下，道：“清汤的好吃。”
　　“那是因为你的胃只能吃清汤的。”
　　“你还不是一样不吃辣。”
　　源上翻了个身从床上爬起来，他穿着被灯光染蓝的画着褐色小熊的睡衣，刚从被窝钻出来就打了个寒战，嚷嚷着嫌冷。高桥啪的一声按亮了宿舍的大灯，“多运动一下就不冷了。”留下顶着一头乱毛的源上，带上门就出去了。
　　天色尚早，东方的天际尚且只有苹果似的微红，与地平线交接的是一片灰蒙蒙的蓝，点缀着寥寥水银似的星。月亮还悬在半空，被暗灰的云块遮遮挡挡。
　　高中部的学生们陆续要去上课了，沉寂的校园逐渐有了活力。麻雀的鸣叫和振翅声不绝于耳，掉光了树叶的枝桠光秃秃的，像隐藏在阴暗下锐利的黑爪。
　　一只麻雀扑打着翅膀笨拙地从高桥眼前飞过。他忽然想翻一些食物喂给他们，摸了一下口袋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带。那些陪他度过了最沉重岁月的麻雀，不知在不在这其中。
　　五年前的高桥，还是个青涩的高中生。穿着宽松的藏青色制服，留着柔顺的刘海，总是低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在他入学的当天，校论坛上已经刷满了关于他的偷拍和名字，没过多久，他是个“怪人”的言论也相继出现了。
　　当“高桥燃是一个怪人”的言论传到了高桥的耳朵里的时候，他作为当事人是非常不解的。一开始，他还会尽力去回答别人对他提出的疑问，但他的回答无法让人满意，久而久之就被贴上了高桥燃“孤傲”、“冷淡”的标签。
　　源上第一次听到高桥燃名字的时候，是在高一上学期的期末，他被论坛的人举办的颜值评比活动中，评出了第一名的，而第二名就是高桥，也就是当时的高桥同学。他和高桥的照片都是被偷拍的，他的照片是自己在文艺汇演之前练琴时被偷拍的画面，尽管因为种种原因他的节目被砍掉了。而高桥的照片里，是一张在夜晚昏暗路灯下的照片，他坐在长椅上托着腮凝望着前方，路灯的映到他眼里，像把月亮掰碎了洒进了他的眼眶。
　　看他所在的位置，往前看过去刚好是一座建筑着维纳斯的喷泉。而喷泉里躺满了硬币——学生们会把它当许愿池一样，丢进去一枚硬币就许一个愿望。一开始池子里还有红色的金鱼，后来因为没人养，金鱼也都没有了。
　　源上就是这个时候，留意到了高桥燃这个人。他和自己并不在一座楼上，所以能在学校里偶遇的机会也确实不太多，哪怕是在食堂，他都没有见过高桥。而到了高三重新分班之后，文理科的尖子生都被单独放到了一栋楼里，他们才真正地有过接触。而这个时候源上隔着照片，看着昏暗灯光下的高桥，只觉得这个人的眼神里，充斥着的情绪远比他稚嫩外表下所展示出的要复杂得多。
　　高三那年，他在水房救助了胃病发作的高桥。在第二天的，他们又一次机缘巧合地相遇了——要么就是两年见不到一次，要么就是两天见一次，这偶遇的频率也是非常有个性了。
　　那是一个跟今天无异的冬天的清晨，比这还要早大约半个小时左右吧。源上被同学整蛊，在校运会上报名了跳远比赛，而他完全没有关于这方面的任何经验，只得牺牲宝贵的睡眠时间跑去练习。
　　名誉事小，面子事大，哪怕输人都不能输仪态。源上就是抱着一种这样的心态去训练的，至少死也要死得好看点不是。
　　他在万籁俱寂的天光破晓前，踏着浓重的黑暗来到操场，平常空无一人的操场，今天在长椅上坐了个人。因为太暗又太远，他看不清楚，只能通过影子隐约判断是个人。源上没太放在心上，毕竟这是公共场合，出入也是随他们自由，一大早有人有什么奇怪的。
　　在天稍微亮了一点的时候，他发现了这个人可能是高桥。苍白的脸，柔顺刘海，宽大校服，整个人缩成一团，却又好像在做着些什么。出于好奇，源上带着额头上微微渗出的汗珠，走近了高桥的方向——
　　源上越走越近，他终于看清了高桥在干什么。
　　高桥用骨节分明的嶙峋手指将手里的一小块面包撕碎，洒在地上，清晨的麻雀飞快地叫嚷着扑了过来。
　　他在喂麻雀！
　　源上有点呆滞住。他看到这个脸色惨白，神色憔悴的少年，一个看上去连自己都无法照顾好的人，居然在照顾这些小小的麻雀。见源上过来，高桥用眼睛看着他，神色有些诧异，继而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早上好。好巧，你来运动吗？”
　　源上心中蔓延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情绪。
　　“你胃病怎么样了，”源上走近长椅，坐在高桥旁边，问道：“回去吃药了没有？”
　　高桥将最后一小块面包掰碎了，洒在地上，麻雀争先扑过来。他将手缩回到袖子里，苍白的嘴角抿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吃过了。”
　　“我训练得有点饿了，你陪我吃点早饭吧。”源上说道，“你想去校外，还是吃食堂？”
　　高桥有些搞不清状况，被这么逼问着，只好道：“我，我都可以……”
　　“那就听我的吧。”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太阳将温度带向地面，唤醒了整个寂静的清晨。源上站起来拍了一下高桥的肩膀，“走吧。”
　　每次源上在回想起这段往事的时候，都非常敬佩当时那个头脑一热，上前去多管了人家闲事的自己。那个时候小小一团的高桥，不管什么时候回忆起来，都还是觉得心口会升起一股莫名的怜惜。
　　就像疯帽对爱丽丝说，我喜欢你就像那乌鸦像窗台一样，就是莫名其妙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