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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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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上在水房接完水,捧着暖水杯想要离开的时候,被一阵声音吸引停止了步伐。上课铃在五分钟前响起,源上因为实在难以忍受英文课的晦涩难懂,索性翘掉了图个清静。
在模拟考试成绩下来之后,教英语的老先生推着金丝边的老花镜,苍苍白发卷曲得像从羊身上薅下来的毛,他坐在办公室一脸严肃地看着源上的试卷,又看了看源上,语重心长地道:“小伙子,忠言逆耳呀。”
源上没太在意他的话,脑子里倒是闪过一丝疑问:这老头的头发丝儿跟棉花糖似的,尝起来是不是甜丝丝的。
当然了,他最终还是没有去试图尝一下。现在五十米开外的教室里,老先生正绘声绘色地上着英文课。他觉得自己翘课的这个做法对极了,他可以不用面对老先生愁眉苦脸的表情,老先生也可以不用被他这个学生气到吐血,各取所需,多完美。
水房这个时候出来他还有第二个人,也就是说,也有人跟他一样不畏强权,发动抗争翘课了?这反而激起了源上的好奇心,向声源处走过去。
那是塑料袋摩擦的声音,不大,却听得人心里莫名的烦躁。源上绕过堆在水池旁的杂物堆,正好一双眼睛撞入他的视线——在不透光的地方,那双眼睛含着水汽儿似的,像极了冬季六点钟的早晨,雾蒙蒙的将一切都隐藏在了天光初乍前的黑暗里。见源上凑近了,那双眼的主人皱了一下眉,原本缩在一起的身子抱得更紧了,校服跟塑料袋摩擦发出滋滋声。
“躲藏的功力还不够好喔。”源上见他好像有点被吓到,猜测可能是低年级的小后辈,语气尽量温和地道,“不过还好我不是老师,所以不用担心被抓到。”
源上难得如此地有耐心。他一向在同学和损友之间是以刻薄闻名的,今日若是让他们见了他说话的语气,必然要大呼“源上你变了”。
变个鬼,说得好像很了解他似的,一群自以为是的家伙。源上面上依旧平静,却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着。
“你翘了藤木先生的课?”那人语气颤抖得像初春里柳树抽出的第一根藤条,在寒风中依旧孤苍无力。他艰难地仰起头,见源上皱着眉就知道他想问什么,于是道:“我是隔壁学理的,我见过你。”
源上这才看清这人的脸。细碎的刘海搭在额前,露出的额头部分细白光洁,教人琢磨不透的、好似藏着很多故事似的眼,不知是不是有些湿润的缘故,亮得好似无边黑夜里的一盏星似的。那薄唇微微张着,露出两颗洁白的糯米牙。
“哦——你是隔壁班的高桥?”源上看着这人的脸,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脑袋。
这个人,是在学霸班里以美貌而闻名的奇人了,连续登了三年的校论坛《最美之人》排行的TOP2。
当然了,第一名是他源上。所以源上是认得这个叫高桥的人的,而这个人认识自己,也不奇怪。竞争对手见面,难免会有些针锋相对的气势,但这人神情实在是有些坦然过了头——到头来,有种只有源上自己在在意这事的感觉。
为什么这个人就能如此坦然地忍受连续五届的投票都输给他呢。源上觉得有些别扭,但他不能表露出来,若不然,倒像是他太过小心眼了。
他看着高桥。高桥身穿对他来说过于宽大的校服,瘦瘦小小的缩成一团裹在里面,整个身子蜷缩得跟黑米馒头似的,只露出小巧的脑袋,仰着头也看着他。
“我在杂志上看过你刊登的文章,很精彩。”
“哈,只是随便写写,过奖了。”
话自然是要说得客气些。虽然‘游泳的天鹅看起来多么优雅,脚下的蹼都是在拼命地划水’这种事,大家都是知道的。
高桥却严肃地摇摇头,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话未出口就被什么事打断了:他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将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
源上这才发觉高桥的状态不对。自己这脑子,简直除了胡思乱想之外毫无用途。
“你病了?”
“胃痛而已,忍忍就好了。”
“会得胃溃疡的吧。”
“你是只知道胃溃疡一个词吗?”高桥软软地瞪了他一眼,尽管毫无杀伤力。
意识到自己的话让高桥产生了不快,源上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想要诅咒你——这样吧,你现在这里等一下。”
源上把接好温水的保温杯递给高桥,见他没什么力气拿,于是塞到对方手里。高桥一抬头,便看到模糊的视线里,是源上离开的背影。
针扎似的疼痛让他无力思考。他抓着保温杯抱在怀里,倚在墙壁上闭上眼,让疼痛和黑暗将自己全部包围。
是五分钟,还是十分钟,又或者是久到快要下课了,高桥没办法判断。这个时候只有读书声和窗外鸟叫声的走廊里,又传来了脚步声。他一抬头,就看到源上捧着一个杯子,领着一个穿白色大褂的人走了过来。
源上远远看到高桥氤氲着水雾的银河似的眼,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无助,于是稳稳捧着杯子三步做两步地冲了上来。
“这是热牛奶,喝了吧。”
高桥想说谢谢,却说不出口。
校医将手伸到高桥衣服底下,按压着他的胃部。源上看着面露痛色的高桥,道:“你说得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随意判断你的病情,是我不够严谨。”
面对着如此严肃的源上,高桥倒是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校医在诊断着他的病,四周依然只有读书声和鸟叫声。
高桥看着逆着光的源上——
他的头发是卷曲的金褐色,眼睛是奇异的黄绿色,看上去像什么稀世珍宝似的,被那深不见底的目光所注视着,就好像自己连同宇宙的尽头,都被彻彻底底地看了个透。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可能是因为阳光太过耀眼了,高桥看着源上流水似的下颌线,竟从他的神情里察觉出了一丝温柔。手里捧着的牛奶的气味香浓凝郁。
若一切都是海市蜃楼,在沙漠中孤傲地死去,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