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卞德

10、新生（幻耽）

　　孟博不过是眼睛一闭一睁，身体就到了另一个地方。
　　他站在高高的山峰上，眼前是亮澄的蓝天，身边是飘动的白云，寒风刮动着他额前的黑色碎发，丝丝缕缕飘过他的眼前。

　　他的脚下，是他穿越过来的整个西幻世界，包括大地与天空——他在万物之上的神殿。
　　他的背后，是他在这个世界实现自己的理想的最大阻碍，包括爱情与事业——掌握万物的神殿与女神。

　　他站了一会儿，终于慢慢地深吸一口气，后转，看见了一扇厚重的金属浮雕大门。
　　而在他看过去的那一刹那，门无声而开，向他展示了富丽堂皇的内里。

　　孟博迈步而入，走过宽敞而阴暗的华丽大殿，看见所有的光线像聚光灯一样，聚集在整个神殿的中心处——神位上。

　　而姿容绝美的创世女神闭着眼睛，神情温柔，带着浅笑，优雅地坐在神位上。
　　两缕银白色的卷发混着宝石珠链静静地垂在她的胸前，挽起的发鬓前是黄金打造的王冠，镶嵌着五颗颜色不一的神阶法石，一些微小的鲜花和绿叶互相缠绕成天然独特的形状，静静盘在她的头发上。
　　她是孟博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孟博走到女神面前，看着她，平和地问：“你就是创世女神？”

　　安静的神殿中，姿容绝世的女神缓缓睁开眼睛，露出她瑰丽到几乎炫目的彩色眼眸，纤长的睫毛蝶翼一样轻轻展开，几乎看到无形的力量在她睁眼的时候蔓延出来，扫过孱弱无力的人类。

　　她微微张开玫瑰一样的红唇，露出一点点内里洁白如玉的牙齿，点头微笑，咏唱般回复道：“吾是女神，是造物主，是一切的法则，是生物和死物的主宰，是开始，是终结，更是……”她眯起眼睛，“塔西卢斯的造母，他掌控元素之权柄的赋权者。”

　　创世女神……
　　神子塔西卢斯的母亲，也算他名义上的岳母吧？
　　但……

　　孟博抿唇，极力地控制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尽量表情镇定的陈述：“塔西告诉过我，女神不会干涉凡人的事……我和邻国之间，是凡人的战争……”即使他利用这个塔西的力量。

　　“这确实是凡人的战争。”
　　女神一言定音。
　　她微微侧头，纤长的睫毛上细细碎碎地盛着温暖的阳光，令她眼眸的每一次移动，都有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她站起身，姿态优雅：“塔西之言，确是如此，神有权柄，亦有职责。凡间之事，非吾职责。”

　　闻言，孟博轻笑一声，那声音毫无尊敬，甚至带了点呵呵的味道：“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女神走下自己的神位，长裙曳地，双足□□，她缓缓走过孟博身边，注视着虚空，脸上依旧保持着完美而圣洁的微笑：“此乃吾之私心。”

　　“吾想知道，夺走了吾最爱的造子——塔西卢斯对吾的忠诚的人，是什么样的。”
　　“汝从不回复吾的召见。”

　　孟博站得笔直，没有回头去看自己背后的女神，只是平淡地问：“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她穿着柔软的及地长裙，层层裙摆在阳光透过绚丽的百叶窗的照耀下，随着她的走动不停地投射出一处又一处的阴影。
　　声音是缥缈的、圣洁的，有难以察觉的回音：“此乃此界之民认同的，神语的逻辑与规则，作为此界女神，吾之言语，必须如此。”

　　“哦。”孟博一脸冷漠：“塔西说，女神赋予了他权利，他拥有对全部元素的最高权柄，包括空间。没有人可以不经他的同意带走任何人。”

　　他终于转过脸，看着女神美丽的背影，问：“所以，我的塔西，出事了吗？”

　　“是吾的塔西卢斯。”
　　她笑出了声，也转过头来看着孟博，表情柔和，眼神带着安抚：“自然不会，塔西是我的造物，自然拥有在我之下的权柄……可终究，他的权力来自我。”

　　“所以，你来到了这里。”

　　她青金色的眸子注视着孟博，像罩着一层青山雨雾，柔情似水，楚楚动人。

　　“……”

　　她又问：“其实，我很想问问你，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失败？”
　　他本可以反驳，但两个人都知道，这个失败并不是他现在与邻国的战争——那是注定会赢的，区别只在于赢多少——而是另一种更深刻的、更危险的内容。
　　孟博抿唇，侧头避开她的目光，即使注意到了她话语内容的转变，却因为她如此直白尖锐地指出了他一直极力改变却只能回避的问题，而有些失控。

　　她微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完美：“因为你站得太高了。”

　　孟博忍不住反驳：“我明明很接地气！”不接地气？开玩笑！

　　她摇了摇头，表情有些微悲伤：“不，不是这个意思。”

　　孟博脸绷得紧紧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眼神盯着地面，目光带着如山一般沉重的感情。
　　他当然懂。

　　女神的话说得很慢：“你理智，你勇敢，你学识广博，你不害怕任何困难，你拥有极强的控制能力，你的志向完全利他……可……可他们不是。”

　　她叹息，美丽的脸庞上是悲悯与可怜：“他们很普通，很感性，很容易冲动，还害怕许多东西……怕苦，怕累，怕失去，也怕拥有，甚至怕力量……而你呢？你什么都不怕。你甚至蔑视鬼神，哪怕我出现在你的面前，你也毫无敬畏，而只有，平静。”

　　“所以——你会站着和我交谈。而他们，只能跪着。”

　　孟博：“我希望他们不怕，我希望他们掌控自己的一切，我希望他们——站着和你交谈。”

　　女神：“所以你告诉他们站起来的风景，可他们从来没有站起来过，又怎么会相信你的话？”

　　孟博：“我会先让一些人站起来，而站起来了的人，绝对忍受不了再跪。”就像他自己。

　　“那可不一定。”
　　女神叹息：“有一个全知全能的神，爱抚他们的精神，庇护他们的身体，引导他们的思想，给予他们一切，而他们放弃思考，只需要祈祷神，只需要赞美神，只需要证明自己的虔诚，就可以过得很好……这不是比你的理念更吸引人吗？”

　　孟博紧紧地掐着自己的掌心，控制住自己动摇，可连心都在颤抖：“对，但是懒惰也会让人进步！”

　　“可是，独立，学习，思考，判断……那些都是多么累的事情啊……孟博。”

　　女神是唯一一个叫对了他的名字的人。

　　“你难道还不愿意承认吗？你——早就已经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丢盔卸甲。哪怕在你和邻国的战争中赢了，接下来的一切也必然不会如你所想。”

　　“可打败我的不是你。”孟博冷笑，眼眶却控制不住地泛红。

　　她站在孟博的后面，神情悲天悯人，璀璨的眼眸中是让天地也为之动容的怜惜和悲痛。

　　“可你还是失败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能感觉到他越来越沉重的呼吸，肩背发出难以被控制住的颤抖，双手紧紧攥在一起，用力得节骨泛白，甚至能听到他紧紧咬牙控制情绪发出的声音。
　　他当然不会因为失败哭，他只是为这些人而痛苦。

　　唉，都是尘牢。
　　女神叹息。
　　她抬起一只手，正对着孟博的后心，掌心处突然凭空出现许多金色的光线，无声无息地汇聚成一根短矛。

　　她对着他微笑，怜惜道：“你永远不会成功。”于此同时，那根短矛被她紧紧握住，向着孟博后心直刺过去！

　　“滋——”

　　短矛刺入一只凭空伸出来的手掌，正正从掌心穿过，带出暗红色的血液，然后卡住。

　　女神皱了一下自己形状美丽的眉毛，喊了一声：“塔西？”声音没有一点不悦。

　　孟博终于回过神来，转身，看见了一个站在他身边的男人。

　　这个男人有着一头璀璨夺目的金色长发，身着板正的骑士服，站得笔直，一只手抬起挡在他面前，拦住了刺向他的一根短矛。

　　“塔西……”

　　塔西卢斯对着孟博笑了笑，温柔的笑容很快安抚了孟博略带不安的情绪：“没事的，蒙。”

　　那只短矛慢慢散成金色的光线消散在空气中。

　　塔西卢斯甩了甩手，伤口已经不见踪影。他把那只手伸到孟博面前，另一只手拍了拍孟博的肩膀，表情安抚：“你看，已经好了。”
　　女神却露出一个悲哀的笑：“不会好哦，塔西。”
　　“既然你也来了，那就一起留下来吧。”
　　塔西站在孟博前面，没有警惕，只有疑惑：“女神……”

　　“这是祭祀唯一的要求。”
　　女神缓缓走到他面前，塔西习惯性地弯腰下跪，仰视着神明，只是动作做到一半就被孟博死死拉住。
　　女神毫不在意。
　　“那个孩子，一直嫉妒你们三个孩子。”
　　“当初的四个候选人，他最虔诚，最上进，最努力，可我为了让他成为我最好的祭祀，最终没有让他成为神子，进入神殿侍奉。”
　　“塔西，他用他的灵魂恳求我，一定要杀死孟博，一定要断绝那样不虔诚、不纯净的思想……他绝不会让他侍奉一生的神明最终沦落，也绝不会坐视另一个神明的诞生。”
　　孟博冷冷道：“不要用你们狭隘的思想来揣测我。”
　　塔西也爱恋地看着他：“当然，蒙。”

　　女神苦笑：“没有人比我更理解你，但我爱着每一个孩子。”
　　“我答应了祭祀。”
　　“所以，就请你们永远沉睡在梦里吧。”
　　塔西握紧了孟博的手。
　　没有比身为神子的他更理解女神的意思。

　　女神只有四个被承认的孩子。
　　神殿将成为他和蒙的梦中世界。
　　而女神则是旁观者。
　　——这就意味着，人间失去了女神的庇护。

　　他保证孟博失去意识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其实女神还是生气了，还是难过了——因为她最爱的孩子祭祀的死亡，她对于人间已经毫无留恋。
　　但新的神明却强烈地爱着人间呢。
　　塔西感受着手中熟悉的温度，却想：蒙，你的心永远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