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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诵经一夜,只为你安睡 ...

  •   清晨,小鸟脆啼,青朴山腰升起一片雾霭,白云谦逊地站在天之一隅,晨光为它戴上了彩色的霞披。

      第一缕阳光刺醒了沈瑜,他伸了个懒腰,发现自己靠在苏昉的肩膀上,便赶紧支起身来。一件红色的僧衣从他身上滑落,昨日湿透的衣服已经被捂干,反惹得原本干燥的僧衣变得潮气。

      他就这样靠着苏昉睡了一夜?

      刚刚睡醒的沈瑜脑子还有些迷糊,他只记得昨晚听着苏昉诵的心经,心里胡思乱想了一通后,便晕晕乎乎睡着了,没有任何意识。

      这一点都不符合沈瑜的睡眠风格,他睡觉很轻,很细微的声音都能立马惊醒,而昨晚,竟然一觉睡到大天亮,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诵经声骤然停止。

      苏昉睁开眼,微笑地看着沈瑜,他眼睛浮肿,布满血丝。

      “小瑜施主,你醒了?”他的声音沙哑,不似前一晚温润如水,像是很艰难地从嗓子里发出来。

      这是宿夜未睡后的声音,经常熬夜的沈瑜再熟悉不过。

      心中一动,顿觉诧异,皱着眉问:

      “你一晚上没睡觉,一直在为我诵心经?”

      苏昉听后,莞尔,说道:

      “沈瑜施主心中杂念太多,睡觉不踏实,每当我诵经停下,你便会皱眉欲醒,我只有一直诵经,不知不觉便已天亮。”

      听罢,沈瑜心绪十分复杂,从小到大,对他好的人不少,或是因为亲情友情,或是因为金钱利益,反正总得有个原因,如此,他接受的也坦然。

      但眼下,这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为了让他睡个安稳觉,竟不停歇地诵了一晚上的心经。这样没有夹杂着任何私欲,目的的关心照顾,让沈瑜感到不安。

      从十几岁南下闯荡开始,他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也遇到过各式各样的情况,自以为能游刃有余地把握一切,从容应对,但这一刻,他真的心慌了。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是该纯粹地说声“谢谢”?还是需要做些其他的事情来回报?至少这样,能让心里舒坦些。

      见沈瑜没有说话,苏昉以为他人不舒服,说道:

      “昨夜天气转凉,我冬季的僧服让兄长拿下山浣洗了,便只能给你盖春夏的薄僧衣,你淋了大雨,又吹了凉风,莫要感冒了。下山后,找一户人家,讨碗姜汤喝,驱驱寒……”

      这样关心的絮叨,要搁别人嘴里说出来,保准不出十个字,便会被沈瑜不耐烦的打断,叨叨啥,跟和尚念经一样,没完没了。

      而眼下,他不仅听着和尚念经安稳地睡了一觉,还乖乖地听着苏昉的絮叨,不敢说话。

      这可能是他沈瑜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听话。

      想到这里,连沈瑜自己都吓了一跳,什么鬼?心比天高的沈瑜会被一个毛头小僧驯服?不可能!

      狂妄自大的沈瑜虽然嘴硬说着“不可能”,心里的某一处却正发生着化学变化,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这时,外面传来小韩的喊声:

      “老大,沈瑜你在哪?老大……”

      苏昉向洞外瞅了瞅,说:

      “好像有人来寻你了。”

      沈瑜一听,是小韩的声音。糟糕,昨天雨下的太晚,他留宿山洞竟忘了给小韩回电话说一下。

      他拿起手机一看,早已没电自动关机了。

      洞外寻人的声音越来越近,好像还不止一个人。

      沈瑜莫名心慌起来,他看着苏昉关心焦急的神情,想起自己昨天还跟他扯谎说生无可恋要寻死。这要让他看见小韩,肯定知道他在骗他。

      他竟害怕苏昉会戳破这个如薄纸般不堪一击的谎言。

      “是我……我表弟,来青朴前给他去了个电话,交待后事,这会可能是他来找我吧。”

      苏昉似放宽心长吐一口气,神情一松,道:

      “小瑜施主,你既还有亲人,更万不能做傻事。人之所以痛苦,在于追求错误的东西,放下内心的执念,便能面对一切。”

      沈瑜道:

      “这句话我倒是听懂了。谢谢小师傅,那……我先走了?”

      沈瑜一脸小心模样的询问着。天知道他怎么会如此在意这僧人的反应。

      苏昉点点头,随即闭目转动念珠。

      沈瑜看了他一眼,起身将盖在他身上的僧衣叠整齐,放在矮桌上,走出了山洞。

      脚步声渐远,身边空了一大块,沈瑜的温度渐渐消散,些许凉意爬上了苏昉的手臂,他心绪一动,喊住了沈瑜:

      “小瑜施主!”

      声音因激动有些颤抖。

      沈瑜几乎在同一时间,欣喜回头,原本还因为苏昉闭目诵经没有送他而感到一点点失落,在听到他的声音时立马消失殆尽。

      金色的阳光从他的身边漫射开来,小嘴咧着,连那两颗小虎牙都沾着笑意。

      苏昉说道:

      “你若还未参悟,可随时上山找我,我为你诵心经,讲佛法,切莫……切莫再有轻生念头。”

      沈瑜听后笑弯了腰,世上真有如此单纯的人?如果不是一切发生的太过偶然,他真以为这是预谋好的一个圈套。

      但他,怎么可能会是圈套,世上所有消极的词语,放在他身上,都是一种亵渎。

      沈瑜笑了,他开心地冲苏昉喊道:

      “小师傅你放心,你的心经我还没听够呢,赶明儿再来,你可别嫌我烦。”

      说完,转身向山下跑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笑得跟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

      而苏昉轻声回答的“怎么会”掉落在昏暗的洞中,只有早已熄灭的酥油灯听见了。

      沈瑜消失在视线中,他靠着睡觉的左手麻木感未褪,依然没有知觉,苏昉只能右手捻动佛珠,闭目诵经。

      返回扎囊县的途中,小韩边开车边唠唠叨叨地数落他怎么能一夜未归不打电话,差点报警找救援队搜山之类的话。

      小韩原先是沈瑜爷爷家的警卫员,沈瑜每次和父亲吵架后就会跑到爷爷家,一住就是好几个月,俩人年龄相仿,很快成为朋友。沈瑜南下打工时,除了和母亲每月一个电话,联系最多的就算小韩了,那时候小韩也刚退伍,尽管家境不富裕,但还是用微薄的退伍金支援着沈瑜。

      患难中的兄弟,这是沈瑜对小韩的定义。沈瑜回到北京开公司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小韩接过来,说是助理,其实和他的全职保姆差不了多少,吃穿住行工作,样样都得经小韩之手。

      而小韩也是日常“辞职”三百遍,一直辞到现在也没走。沈瑜笑他,你这也算是干回老本行警卫员,只不过对象换成了我。

      此时,小韩说的什么,沈瑜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就自个儿在那傻笑。

      “我说老大,你在青朴呆了一晚上怎么傻了?那莲花生大士告诉你今天□□的号码了?拿下青朴矿山权的时候都没见你笑的这么开心!”

      沈瑜这才回过神,严肃地问:

      “我笑得傻吗?”

      小韩重重地点点头,说:

      “嗯!傻!比地主家傻儿子娶到媳妇笑得还傻。”

      回到扎囊县的酒店已是中午,处理完工程招标后的几个合同,小韩带沈瑜来到当地一家特色的餐馆吃饭。

      浓浓的酥油茶香让沈瑜心神不宁,吃到一半,他突然没来由地问:

      “山上的修行者平时都吃什么?自己做吗?”

      小韩嘴里吃着饭,含糊不清地回答:

      “土豆啊干饼子啊,这些能存的时间长,很多修行者都有家人陪同,但家人住在山下,每十天半个月上山送一次补给。哎对了,你问这些干什么?”

      在沈瑜决定竞争青朴矿山的开采权时,小韩曾到青朴考察了半个月,从地形到附近居民,方方面面都了解的很详尽。

      沈瑜这才想起昨天他在洞门口看到一堆发绿长芽的圆东西,原来是土豆,那能吃吗?会中毒啊!

      他心里愈发紧张,说道:

      “怎么不送些什么干果之类的?还有,只要不是荤的零食都可以啊!”

      小韩翻了个白眼,说:

      “我的大少爷,人家那是修行,你以为度假呢?大多修行者家庭不太富裕,这些东西已经是家里能提供的最大的支援,平时可能还会有些游客布施,但很少,一天能有三四块钱不错了!”

      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靠,三四块钱能干个啥?难怪苏昉全身上下除了嘴唇有肉,其他地方全是骨头,昨天晚上他枕着睡觉都感到硌人。

      沈瑜赶紧胡乱叭啦两口饭,然后从小韩身上抢来车钥匙就往外跑。

      “喂,老大你去哪里?晚上还有赵书记的饭局呢!”

      小韩看着跑得一步十远的沈瑜,焦急地喊道。

      “我要给昨天收留我的修行者送补给,饭局推到明天,不,后天晚上,我今明晚都不回来了。”

      “我靠!饭局时间是可是你订的,怎么能说变就变……哎!哎!”

      小韩话还没有说完,沈瑜便“一车红尘”跑没影了,追都追不上。

      沈瑜先来到县上的小超市,收罗了一大堆干果坚果,巴旦木、核桃,杏干、花生、红枣等,还有些豆制品零食。

      他也不知道哪些东西僧人能吃,哪些东西不能吃,他原想问那藏族老板,但那老板蹩脚的普通话听得他实在太心急,干脆每样都买一些,最后一称,足足十五公斤重。

      把东西往后座一扔,沈瑜便驱车来到了离县城近20公里远的青朴山。

      傍晚,在暮色深沉的黄昏里,一道身影立在青朴山脚下,沈瑜欲哭无泪地背着十五公斤的行囊,才想起小韩最后说的那句话:

      “少买点,那海拔高,空气稀薄,上不来气!”

      苏昉修行的山洞在半山腰上,这里的山路不比华山、峨眉山那种旅游景点有专门修砌的石阶,这大多是些村民和修行者自己用山石一块一块垒上去的,路十分难走,尤其是下过雨后,石块下的泥土变得松软,很容易踩空滑倒。

      沈瑜昨天轻装简行爬到山顶花了六个小时,眼前,他要负重十五公斤,还要冒着随时滑倒滚下山的危险爬山。

      借着手机微弱的光,沈瑜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青朴山的山路上,身影缓慢地移动着。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为了做一件事受这么多苦,付出这么多努力,完完全全靠着自己的力量,一步一个脚印地去完成。

      沈瑜一出生便拥有了太多可以让他偷懒的权力,背景,只要他想要,不需要自己去动手追求,别人就已经做好一切,他只需享受现成的果实就行。哪怕在广州那几年,也没如此。在他的人生信条里,“是我的就是我的,不努力也是我的”,他从来不追求可能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此时自己的行为,沈瑜想不明白,或者说干脆不想想明白,这一次他只想纯粹的去做一件事,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当他“哼哧哼哧”背着东西爬到苏昉的洞口前,已经去了大半条命。

      看到他洞中微弱弱的酥油灯灯光后,顿时混身充满力量,感受到了脚踏实地努力,最后获得成功的那种喜悦。

      彼时天已黑透,苏昉单瘦的身影正在洞前忙活做晚饭。

      “小师傅,你也忒不厚道,昨天晚上都没请我吃口饭,今儿个自己开小灶。”

      说完这句话,沈瑜彻底瘫坐在地上,包袱被甩在一边,大口喘着粗气。

      就算只剩最后一口仙气,他也得好生调戏下苏昉。

      苏昉诧异地回过头,看见沈瑜坐在石阶上傻笑。

      “小……小瑜施主,你怎么来了?”

      尽管天已黑,但沈瑜能想像到他红到耳根的可爱模样。

      他没有理,伸手抢来苏昉手中的长勺,打捞着锅里的东西,作势要吃:

      “什么好东西?我也要吃!”

      苏昉赶紧抢回长勺,局促地说:

      “只……只是些土豆,不好的土豆,你莫吃,担心吃坏肚子。”

      沈瑜的心一紧,随即说道:

      “我会吃坏肚子,你就不会?你是铁打的肠胃吗?“

      他见苏昉没有回话,又说:

      “索性咱俩都别吃,陪我嗑嗑瓜子,唠唠家常。”他拍拍身边的石阶,示意苏昉坐下,“小师傅,这也是渡人呐,口语化而已,比那什么佛曰经书曰奏效得多!”

      苏昉笑了起来,他拿这不按牌理出牌的人没办法,放下长勺,坐到沈瑜身边。

      这边,沈瑜已经变戏法般地从包里拿出一大堆东西,瓜子,花生,核桃……往两人之间的空隙一放,又拿出了两瓶可乐,说:

      “原本想买啤酒的,但想着你应该不能喝,便拿了可乐,应该没事吧。”

      苏昉摇摇头。

      沈瑜笑了,“砰砰”打开两罐可乐,然后拿着两个核桃,说:

      “看我给你表演徒手拍核桃。”

      又是“啪啪”两声,沈瑜从拍碎的核桃中把肉仁挑出来,一脸傻笑的递给苏昉。

      苏昉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下来,温和地说:

      “谢谢小瑜施主。”

      昨夜的一场大雨好像将天空洗了个干净,在这海拔最高的高原上,星星明亮得像摆在眼前的酥油茶灯光,一闪一闪。

      而苏昉的眼睛,则是那夜空中最亮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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