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火者》福尔摩炮

1、Episode 1

　　3月21日早上六点，天刚蒙蒙亮，丹妮·凌准时地敲响路悬的房门。
　　她们早就说好要在春天里进一次山，帮护林员做做巡逻——春季是森林火灾易发的时候，林业公司配发的监视机器人又总是喜欢躲在灌木丛里装死。霍恩斯坦牧业公司在一月的时候往山里放了一批幼畜，也正需要人去检查它们是否安稳地回归了野外生活。
　　路悬咬着牙刷开了门，头顶上还支棱着几根乱发，但咖啡的香味已经从厨房里飘了出来。
　　“十分钟？”丹妮·凌向她扬起眉毛。
　　“十分钟。”路悬将牙刷拿到手上，说话的时候很小心地不要吞进牙膏沫：“进来喝杯咖啡吧。”
　　这有点成为她们之间的一个习惯了：丹妮难以容忍不准时，所以路悬总会先煮一壶咖啡，拿咖啡拖延时间。而丹妮也总会多给她十分钟。
　　餐桌上还有没收拾的盛过早餐的碟子，看起来菜色是培根煎蛋。丹妮不知自己的心情该是无奈还是放心，于是叹了一口气，替她将碟子放进洗碗机。她从橱柜里找出一只还算藏蓝色的马克杯，习惯性地在把杯子放到流理台上时让贴着DL的那一面朝向自己。高地绿标咖啡的袋子封着口靠在咖啡机上，滚烫的液体在冲进杯子时散发出格外的醇香。
　　“你带露营模组了吗？”路悬从浴室里问。
　　“上次我们就没把模组从车里拿出来。”丹妮想了想，补充道：“除了你的行李，东西都齐了。”
　　浴室里安静了一会。
　　“地图呢？导入霍恩斯坦那边的数据了吗？”
　　丹妮喝一大口咖啡，深刻反省自己之前说的话是否有哪里没表达清楚，或者这位伙伴其实有认知障碍。
　　这倒不是不可能的。阿米尔镇是城邦外流放者们的营地——流放者即为因种种原因被文明和赛博化的城邦扣除全部信用点，强行驱逐到城邦外的人——几乎每一位镇上的住户都有着一段跌宕起伏不为人知的隐秘往事。一位有着认知障碍的治安警官在这里也不过只是一碟小菜，如果猜想真的成立的话。她也许因为自己的疾病惹恼了城邦里的某位大人物，对方选择把她扔到城外的不毛之地好好吃吃教训。或者她就只是搞砸了两次手头的工作，然后就发现信用点摧枯拉朽地没了。根据丹妮自己的经验，后一种要容易和常见很多。
　　丹妮忽然意识到杯子里的咖啡已经空了，十分钟早已过去。
　　她在水槽里洗了杯子，走出门。路悬靠在炼狱牌204型越野吉普的车门上用一块格子花纹的布擦她那把宝贝电浆左轮。她把头发梳成很低的马尾辫，压上牛仔帽。棉布作战裤的兜里鼓鼓囊囊的，显得她臀部不如以往挺翘。丹妮注意到她上半身穿的T恤是之前她们一起去莱茵湖展销会买的那件，胸前的白尾鹿被折皱弄出个搞笑的表情。
　　“你好慢啊。”路悬淘气地向她笑。她笑的时候会有点眯眼睛，眉毛弯起来，破坏一切警官故作的硬朗线条。
　　丹妮冲她翻了个白眼。
　　路悬其实没有喝咖啡的习惯，所以她在驾驶室的杯槽里放了一升装的运动饮料。丹妮从驾驶位上打开投影地图，标记出一条路线，发动了车子。为了防止在深山里抛锚，越野吉普都是双动力型，这导致它比一般的车子要吵。路悬把头从震得不行的窗玻璃上抬起来，吹了声口哨。
　　“我们先去哪？”
　　“天空湖。我们在天黑之前赶到的话，还能赶得及在鹿群来饮水之前给它们埋一点盐。”
　　这唤起了路悬一点不好的回忆。尽管动物并不用像人类一样特别地摄入盐分，但它们也不会放过补充钠氯离子的机会。路悬曾经花了一条牛仔裤的代价来学习这一知识点。
　　天空湖是斯昆德山区一个重要的动物观测点，湖区有上千平方公里，动物们会成群结队地来这里饮水休憩。常到湖边喝水的有好几种鹿，路悬能够分辨出它们，但不全记得它们的学名。这比她在记忆山区鸟类名字上的成绩要好些。牛群也会来这，尽管在这几年里路悬和丹妮注意到不同种牛之间的差异似乎越来越不显著，这使得她们开始为霍恩斯坦公司的育种工作担心。有时候她们会遇上基于寻找落单食物的目的而来的熊和狮子，压抑着和它们单挑的冲动远远跟在后边收集研究所需要的脚印模型和粪便，那实在是惊险又刺激的一段时光。
　　“有人来过这里。”路悬将绳子从被拉弯的小树上解下来，除掉这个简易陷阱。
　　除开登记过的野生动物狩猎园，在任何地方的偷猎行为都是被禁止的，可这不但拦不住偷猎者，甚至抬高了黑市上野生动物的价格，激励了他们的越轨心态。
　　丹妮皱着眉接过路悬递来的绳子。那是常见的两股麻绳，几乎在每家杂货店里都有卖。
　　“他们总是觉得犯罪并不是错，错的只是被逮到。”
　　“是哦。你还记得上次他们送来治安所的那两个傻瓜吗？”
　　“闹着说流放者没资格对公民执法的那两个？”
　　“后来他们被乌斯季诺维奇警长揍了一顿，当着城邦里来的法警们的面。”
　　“对，我记得，是在广场那，伊琳娜特意把他们押到公共场合才动手。我之前还从来没见过那样给力的拳头，连那俩法警都偷偷向她竖大拇指。”
　　路悬笑的时候会眯起眼睛：“看来他们还没有完全被系统管成软蛋。”
　　丹妮从后备箱里抱出便携式痕迹侦测仪，对准路悬刚刚解除了陷阱那棵树附近的土地。一排模糊不清的脚印从屏幕上显示出来，但能看出基本的行进方向。
　　“这家伙往山里边去了，这脚印至少也是一天以前留下的。”
　　“没关系，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会有枪声，我们会听到的。”
　　丹妮摇摇头：“那时候也许就有点晚了。”
　　她将侦测仪放回后备箱，打开车载无线电，向护林员也先通报了这一情况。
　　“我知道那家伙，他在山里打转好几天了，设了好些抓小动物的陷阱，不过还没让我撞见。”无线电那头有着流水的声音，丹妮几乎能想象出大个子的护林员深一脚浅一脚趟水的样子：“我现在要去南边仓库里拿点东西，如果你们先到了，你们都知道钥匙在什么地方。”
　　“收到。”丹妮想了想，补充道：“我们现在快到天空湖了。”
　　“噢，是吗？湖边如果有鹅蛋的话，请帮我带一个来小屋吧。”
　　丹妮在无线电这边不赞成地挑起眉毛：“好吧，如果有的话。”
　　十三分钟后，她们来到了天空湖湖区。为了不惊扰到湖边休憩的兽群，她们将吉普停在森林的边缘，带着霍恩斯坦公司提供的设备，踏上湖边湿地。
　　根据电子耳标追踪雷达的提示，牛群就在湖区西面饮水憩息。她们得用无人机从不同角度拍下牛群的照片，最终合成霍恩斯坦公司所需要的全息图像。
　　“说起来，霍恩斯坦是一月把它们放进山的吧？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回收？”路悬一边阅读无人机说明书，一边问丹妮。
　　“要等到母牛性成熟，六个月以上。拿回公司他们立刻就会进行配种，之后就可以标榜着野生养殖的名号高价卖到城邦里。”丹妮望着离她们四百米远的牛群，植入目镜开到最大倍数，观察牛身上的黑白花纹。丹妮曾经是个真正的牛仔——畜牧管理局的技术专员，去过很多牧场检验养殖质量。她是阿米尔镇里少有的对过去毫不讳言的人，或许正是如此，她的酒吧生意才糟得要命，毕竟人人都希望酒吧里有着一位富有神秘感的老板。
　　“咱们应该偷两头牛回去。”
　　路悬突然说。
　　“什么？”丹妮望向她，眼里满是不解：“为什么？”
　　“治安所的土地契约里带有三点二亩的一块地，一直都荒着。如果有头牛，就能趁着春天翻下地，种点东西。”
　　丹妮听懂了，但还是为路悬的心血来潮而感到错愕：“噢，好吧……但这是弗里生牛。”
　　“什么？”
　　“这不是适合耕地的品种。”
　　路悬觉得自己应该是明白了，但她还得确认一下：“如果我想耕地……”
　　“绑架一头野牛会更好，也不会涉及到麻烦的法律纠纷。”
　　“好的，我明白了。”
　　两秒钟后，她们同时爆发出一阵大笑。一队水鸟闲适地在湖上的天空中盘旋，几头小鹿抢先从鹿群里冲出来，奔向渴求已久的水源。
　　一场小小的阴谋在此间落幕。

作者有话说

　　好吧我还是忍不住玩了梗……但我就是不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