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三三真火

1、第 1 章

　　一个月没下过雨，八月毒辣的阳光晒蔫了地表活物，知了在树叶后有气无力的吱吱两声归于安静。
　　中午一点，暑气蒸得人睁不开眼，虽时有山风窜过，树叶都晒得不起劲，一动不动。
　　这时，地坪旁土坎上，一棵年轻的枇杷树却枝丫不规律的晃动了下。
　　肥大粗粝的叶子细罅中看过去，有人枕着树干，睡得正熟。
　　这人腿抵着树窝，左胳膊肘压着眼睛，防着阳光直射，右手则耷拉在空中，睡得很沉。
　　一阵大风吹过，整颗树终于舍得晃动了。
　　本以为睡着的那人会有所反应，然而好像躺着的不是树杈而是平稳的船面，那人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顾勝，顾勝！跑哪里去了？”堂屋内传来顾外婆叫吃饭的声音。
　　得不到应答，又唤了几遍，依然每人答应。
　　顾外婆缓缓的佝着背拄着竹杖走到矮门前。
　　矮木门从中间打开，发出刺耳的“咿、呀、嘣”声。
　　“哒、哒、哒……”拄着竹杖，顾外婆跨过门槛，在廊沿下寻找自己的外孙。
　　其实眼睛已经不中用了，看东西都隔着一层白纱。看人也就看个轮廓，长什么样是早就看不清了的。
　　“你又跑哪去了啊？连饭都不吃？饿死算了哦！”
　　呼唤得不到回答，顾外婆狠狠地把竹杖往地上怼，借着气力，挺直腰朝四方放狠话。
　　穿堂风绕过门前的顾外婆，带起她靛蓝的外衫，跑进堂屋，再从吃饭的炤屋溜出去，带走了些许热气。
　　找不到那玩得不见影的顾勝，顾外婆缓缓转过身，回屋吃饭。
　　明明已经进屋了，顾外婆终究担心外孙饿着，怕他没听到喊吃饭声，又一脚踏出门槛探头四处看看，仍然找不见顾勝踪影。
　　无可奈何，顾外婆收回目光，把矮门合上。矮门发出刺耳的“伊儿呀”声，回荡在空空的堂屋里。

　　待顾勝醒来，已经下午三点了。
　　动了动胳膊抬手从眼皮上拿开，阳光立马刺得眼睛难受起来，眼泪止不住就流下来了，顾勝赶忙又闭上。
　　隔了好一会儿，慢慢转动眼珠子缓解了些，再睁开眼，在大白天看见了星星。
　　难受极了，顾勝皱起眉头，大侠露宿可真不容易!
　　昨晚熬夜看书，书中写到主角夜宿山林间时，只需施展轻功飞到树头便可歇息，当时只觉得酷极了，此刻内心只剩下一句——“笨猪才上树睡觉。”
　　顾勝咬牙切齿地揉着胳膊从树上跳下来心里暗暗想，也不知道这句话把自己也给算进去了。
　　进屋前，顾勝在廊檐那里扒拉掉脑袋上的树屑，扯着短袖的领口扇了扇风，午后依然闷热。
　　饭菜摆在灶屋的桌子上，纱罩罩着。顾外婆不在灶屋，去侍弄她的宝贝菜地去了。
　　顾勝嗓子干得快冒烟，一大步走到靠墙的水缸，抓起瓜瓢舀了半瓢水，咕噜噜地往嘴里灌
　　啊，山泉甘甜，凛冽的凉气，把暑气一下子祛出了体内，顾勝满足得发出感叹，眼睛弯了起来
　　喝了半瓢解了嗓子的渴，顾勝又舀起一瓢水，走出炤屋，来到屋檐下。
　　低下头，冲着脑袋瓜浇下去，耙耙头发，脑袋左右一顿狂甩，把落在头发上的粉屑冲掉。
　　如果顾外婆在，一定会嘲笑他——那动作姿势和频率，和顾勝前天扔水里洗澡的狗大黄上岸后甩水的样子一模一样!
　　也不管头发还在滴水，顾勝直起身，故意让水珠滚过耳背淌过脖子再滑进衣服，带来凉爽。
　　衣服会不会湿此时顾勝考虑范围内，只贪图这片刻的清凉，夏天里衣服干得很快，也不用担心会着凉。
　　进屋放下水瓢，来到饭桌前掀开纱罩。
　　菜是外婆吃前单独装出来的，一大碗都是顾勝自己昨天从河里网上来的鱼。
　　鱼只有两三根手指那么大，煎得金黄。就着菜园里的青红辣椒和蒜苗炒，放些酱油，满屋子香气。辣椒炒鱼仔，就着汁就能吃上一大碗白米饭。
　　眼前这碗辣椒鱼仔几乎只有鱼没有辣椒，顾外婆把鱼都留给了顾勝。
　　外婆知道他喜欢吃鱼，每次给他做饭，都是找各种理由让顾勝吃鱼，她自己只会吃一两个解解馋。
　　看到这碗辣椒鱼仔，顾勝面上笑都藏不住了，心里洋洋自得，不愧是兄弟姐妹中最受宠的老幺。老人家前头的都宠过一轮了，到顾勝这却还是最最宝贝他。
　　盛了饭坐下来，顾勝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去河里再弄些鱼回来，亲自给外婆做一顿饭。
　　打渔是后话，眼下闻着让人食欲大动的香味儿，平常的饭碗根本不够吃，就着装菜的碗，顾勝欢实的又吃了整整一大碗。
　　米饭泡在汤汁里，吸收了鱼的鲜美与辣椒的劲爆，好吃到顾勝满头的汗也停不下筷子。
　　待心满意足的放下碗，顾勝发现自己好像吃得有点多了。
　　洗过碗，就着竹椅趟下，顾勝低头就看见自己那有些鼓的肚子：摸了摸，像个大西瓜。
　　又敲了敲，闷闷的，嗯，还是个熟透了的大西瓜。
　　笑眯了眼，顾勝自己把自己给乐着了。
　　中午在树上睡了一觉，吃饱饭以后顾勝越发有精神了。

　　回楼上换上条五颜六色的沙滩裤，拖上市场买的十块钱的凉鞋，再穿过堂屋，顾勝慢悠悠地走到廊檐下，把晾竹篙上的渔网解了下来。
　　看了眼天上的太阳，还是那么恶毒。
　　转身回屋又拾掇出个破了边的草帽戴上，顾勝下了坎，沿着大路往河边走去。
　　顾小爷倒不是怕晒黑，这是这太阳容易把人晒晕，得挡挡脑袋。
　　吃得有点撑，顾勝没有就近去家旁边的小码头。学着隔壁舅爷吃酒后六亲不认的步子，哼着个小调往寨子下边的码头走去。
　　那边滩潜，水急，补血的沙丘鱼也多些，去捉了给外婆吃。
　　修的公路到了乡下一般只有一条主道，当地人普遍就称公路为大路，与人走出来的小路区分开来就好。
　　大路两旁电线杆刷着红色的“要致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种树”。
　　这条大路在顾勝念小学前一年开通了，然而乡下的路修得简陋，挖通了能走车就行，后续就无人再管。
　　富了谁家人，顾勝不知道。这会儿他都快初中快毕业，十几年了，大路早就破烂得不成样。
　　平整的土坯被雨水冲走，只留下硬邦邦的石头裸地，人走在上边都觉得脚疼。
　　两侧茅草疯长得比人高，但也没人会去修理，只等到了冬天它们枯死，春天再活过来。
　　顺手扯了根狗尾巴草拿在手上把玩，顾勝上过一个弯，到了坡顶。
　　去码头要走过一个岔路口，顾小渔民站在缓坡顶上就能看到那条岔路。
　　阳光还很刺眼，顾小渔民扯了扯破草帽再挡好一些光线，往远方望去。
　　近处的草坡，远处的农田和隐约可见的房屋装在眼睛里变了一张照片。
　　突然，一只小白兔蹦蹦跶跶地从画中跃出来。
　　顾勝的眼睛自动切换动态模式，抓拍这只活泼的兔子。
　　这是一只手长腿长兔，走路极其不安稳。
　　这不，好好的大路不走，还特意绕了一圈走到一个泥潭前。
　　没有助跑，原地腾空而起，飞跨大泥潭。
　　长腿兔对自己的表现特别满意，原地蹦起:“哦豁！耶！”
　　恰巧看到这一幕的顾勝……
　　顾小渔民视线追逐着长腿兔的身影，看到了他腾空一幕，暗暗为兔子的核心力量称奇。同时，暗暗估计兔子的身高。
　　他自己一米七五在同龄人中算很出挑的，在这个一米七横着走的学生世界里一眼总能找到他。
　　眼下突然瞅见只立在鸡群的兔子，顾小渔民眼睛发着光，恨不得立马跑到兔子旁边抓着他问，朋友，打篮球要不要了解一下。
　　“有意思”，顾勝笑着拉下帽沿，又扯了根狗尾巴草塞嘴里，含含糊糊地哼着“东镇欢迎你，为你下河捉鱼……”低头往岔路口走去。
　　且让一中勝哥去会会这只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