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卤鹅老爹家的包法莉》鹿王本生

6、第 6 章

　　自从上回吵过，家里的气氛就变得很微妙。一家人很有默契，谁也不再提起这件事。

　　在这三天，卤鹅店发生了一件大事。那日趁着老爹不在，工人磨洋工，烧柴的时候有一块从炉膛里掉了出来。那工人着慌，又一脚踢翻了油桶。一时间，火势蔓延开来。工人顾不得扑火，赶紧逃出命来。

　　老爹办货回来看到火苗直串，急得冲了进去，扭开自来水龙头接水去浇。那热油遇了水，刺啦一声，烧得更猛了。卤鹅老爹的眉毛都被烧掉半条，好在没伤到眼睛。有人打了火警电话，可火势不等人，老爹眼看着火越烧越旺，急的快要哭出声来。

　　说时迟那时快，围观的人群中冲出来一个小伙子，刺啦一声将窗帘布扯下来，又一个健步拧开水龙头，将布浸湿，刷地覆到着火处，过了一会儿，竟真的将火势压了下来。

　　老爹顾不得被烟火呛得难受，直拉着小伙子千恩万谢。

　　待收拾完残局，老爹非要请救命恩人去家里吃饭，那人推脱不过，只得应了。

　　那是艾玛第一次见到白理。柳姨做了一大桌子菜，生怕招待不周。

　　在卤鹅老爹的眼中，白理俨然成了一个见识非凡又有胆识的好人。

　　“你们不知道，在场那么多人，竟没有一个人知道油着火了是不能用水去浇的。”老爹说，“今天幸亏了小白，不然还不知道要烧成什么样呢！”

　　白理腼腆地说：“这不算什么。我在海港的餐厅做事时，也见过一次着火的，好家伙，那火可比你这大多了，都快把整栋楼烧着了。最后来了十两消防车，架起好高的云梯才算浇灭。”

　　艾玛听见这话，便问：“原来你也是从海港来的？”艾玛是知道那场火灾的——海港人谁不知道？餐厅夜班女工的男朋友是个小混混，去接她的时候把没掐灭的烟头落在厨房，火灾就是这么引发的。当时纪晓妍还拍着胸脯庆幸，这栋楼隔壁的酒店就是她们家的产业，幸好控制及时，没有池鱼遭殃。

　　两人一起聊起海港的轶事，竟相谈甚欢。白理一早就注意到端坐着的艾玛，他心里感叹，这哪里像一个小镇姑娘，竟是十足十的海港时髦女郎。他们一边说话，他一边难免忍不住去看她脖子里露出来的一小段皮肤，白嫩嫩的，一条细细的金色鸡心锁骨链，随着她的动作一闪一闪地折射着灯光。几缕微卷的黑发，没有盘牢，掉在脖间，艾玛不时用手拢一下。白理觉得那头发像是缠绕在了他的脖子上，绕得他心里痒痒的。

　　原来这白理就是永镇白婆婆的侄孙，来亲戚家小住几日。老爹年轻时是见过白理父亲的。这老白生得一副好皮相，可惜性情风流浪荡。他很早就去海港闯荡，凭着一张好看的脸，甜言蜜语把白太太哄骗到手。这白太太原是海港人，家境殷实，祖上几代人奋斗，到了白太太手里也是有房有铺。如果日子就这么过下去，怎么着也不会太坏。

　　老白却并不满足于此，起初可劲地折腾，总说要干大事业，却总是遇人不淑——他自己也并没有多少商业头脑。听说房地产赚钱他就跟风投资房地产，听说有人炒股暴富，他也一头扎进股市。不用说，从白太太手里拿走的钱全都打了水漂。白太太还听到些风言风语，说这里头也有不少钱是填了女人的。白太太气得倒仰，一里一里的，她父辈攒下的家业便所剩无几，只剩下一套安身立命的旧房子和一个祖传的铺子。

　　白太太没法子，只好收拢钱袋子，任他如何吵闹绝不松口。老白便整日怨天尤人，抱怨怀才不遇，老天不公。白太太知道自己所托非人，此时已经晚了，但到底是受旧式教育长大的女人，又有了小子，叫她离婚是万万不能的，只好就这么将就着过。

　　年纪上来后，老白又添了新毛病，总喜欢去一些风月之地找年轻小姑娘来回忆当年勇，小姑娘把他哄高兴了，他大手一挥，一桌的酒全归他请，账单自然有人给白太太送去。家里的事一概不管，全靠太太操持。但他也不是完全不管的，有时喝到醉醺醺回来，孩子不留神冲撞了他，拎起来就打一顿。因此白理跟父亲并不亲近，他的母亲流泪时总抱着他说：“就当他死了。”

　　白理成绩平平，读完高中，也没考上什么像样的学校。白太太娘家的叔父出主意，让白理去餐厅学徒，学成之后，把祖传的铺头收回来给孩子开个餐馆，以后本本分分过日子，也算给这孩子指了条安身立命之路。

　　夏天都过完了，白理还住在姑奶奶家里，任白太太怎么催促，就是不回去，就像是在永镇生了根。期间，他每天都有这样那样的事要去卤鹅老爹家。卤鹅老爹和柳姨看情形就明白了孩子的心思。柳姨为肚子里的孩子计，巴不得艾玛赶快嫁出去。至于这个人是白理还是黄理，那倒并不是她十分在意的事。老爹细细考量过这孩子的人品家世，虽不十分满意，但看在这孩子实诚，心里已经同意了七八分。

　　艾玛此刻最想做的事就是离开永镇，离开这个家，离得远远地。白理的出现，对她来说就像高塔里的莴苣公主等来了拯救她的王子。因此，一切水到渠成似的顺利。白理约艾玛去郊外散步，红着脸支支吾吾地提出来对她的爱慕之情，艾玛捂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风吹乱她的卷发，白理忍不住伸出手去帮她理一理。艾玛并没有躲开。

　　白理似乎是受到了某种鼓励，头脑一热，拽了一把路边开得正艳的白色小雏菊，单膝下跪，向艾玛提出了求婚。艾玛想都没有想就点头应允了。白理做梦也没有想到艾玛竟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他，当即兴奋地抱着艾玛转起圈来。

　　白太太一向不太赞成儿子与父系的人相交过甚，见他迟迟不归，心中有不祥的预感。待到白理带着艾玛双双站在白太太面前时，她知道此事已成定局，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白太太只消一眼，就看出艾玛不是个好好过日子的女人。老白反倒对这个儿媳妇相当满意，破天荒地夸奖儿子中用，还拿出最近做投机生意赚的一笔钱来。白太太一看，竟然还不少，她又添了点，凑够首付的钱，交给儿子把结婚的房子定下来。

　　于是两家坐下来商讨结婚的事宜。艾玛提出一个奇怪的要求：她要到教堂举办婚礼。连老爹都不理解，又不是基督教徒，去什么教堂？找个好点的馆子不好么？再者，来观礼的亲戚朋友看着不像。中国人结婚嘛，当然是热热闹闹地吃喝一顿。

　　但是艾玛很坚持。白太太因此有点不喜，只是脸上不显出来，又让儿子去打听卤鹅老爹能出多少嫁妆。

　　然而卤鹅店新近失火，损失很大，老爹需要一大笔钱添置新的设备。加之柳姨眼看着肚子一天大似一天，孩子呱呱坠地后处处要用钱。因此嫁妆的事，老爹只打算意思一下。当然，对此白理完全不介意，但白太太就不这样想了。

　　艾玛想要一件拖尾十五米长的白纱，几人轮番劝她，最后她只好妥协，改成了十米长的头纱。婚礼那天，请了八个小花童，跟在艾玛后面，嘻嘻哈哈捧着头纱。其中一个不过三四岁的小姑娘，因为看不清楚前面的路被绊倒三次。

　　艾玛手拿新娘捧花，鼻子用力嗅着那捧白玫瑰飘过来的馨香，挎着卤鹅老爹的胳膊，庄重地走过红毯。老爹把女儿交到女婿手里，转过头去揉眼睛。艾玛透过头纱朦朦胧胧地看着她的丈夫，突然觉得有点不真实。她就这么结婚了么？她设想过将来的婚后生活，可真到了眼前，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做好准备。

　　一对新人宣誓，神父先面向白理：“白理先生，你是否愿意娶你身边这位美丽、温柔的姑娘作为你的合法妻子，爱她、保护她，无论贫穷或富有，健康或疾病，永远忠诚于她？”

　　白理激动地说：“是的，我愿意。”

　　神父又转向艾玛：“包法莉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你身边这位英俊、善良的青年作为你的合法丈夫，爱他、尊敬他，无论贫穷或富有，健康或疾病，永远忠诚于他？”

　　“是的，我愿意。”艾玛轻声说道。

　　礼毕，新人同大家一起到邻近的草坪上用餐。几条长桌拼在一起，上面摆满了各种餐点和饮品，任由宾客自取。不消说，这是她从纪晓妍的派对上得来的灵感。人们可以一手端着酒杯，一边站着聊天，多么时髦的方式。但客人们似乎很不习惯这种进餐方式。小孩子拿着餐桌上的水果打仗，大声笑闹，一颗颗西红柿掉在地上被踩得稀巴烂。

　　客人们临走都满腹牢骚，觉得自己被怠慢了。

　　她昔日的女伴们却一个也没能来，艾玛对此深以为憾。李楠成绩优异，被选作交换生，
　　留美一年。纪晓妍还在巴黎自然是来不了，而向来跟她最好的吴悠，因为婚期仓促，订不到回程机票，也就作罢了。

　　那白太太再不满意，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事关儿子的幸福，她不能不管。她又瞒着老白偷偷拿出体己钱，帮儿子添置好一应生活工具。一对新人住进去，开始了他们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