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客》慕鸿鹄

1、侠女

　　一。
　　边城刚刚深入寒冬之时，来了一位侠女，彼时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仿若与侠女一起冷入了骨髓。
　　侠女听说这儿有一位英武的将军，她来是为了挑战他，将军听闻，抚掌一笑，欣然往之。
　　那一天，侠女怀里抱了一把剑，她出鞘时一剑引星辰，三千繁华落。将军长枪挑开了侠女的剑，两指一并落在她眉心，回过头却陷入了她那双星光尚未褪去的眼。
　　他收回手，顿了片刻，半是踌躇地说道，你我切磋武道，受益良多，不知侠女可愿多做停留？
　　待那星光沉寂，侠女看着将军，说，好。

　　二。
　　将军知道，他留不住侠女。
　　将军很忙，但是他总会抽出时间和侠女比武。
　　那一天侠女看着他，说，将军，你的枪，不如从前。
　　将军苦笑，将心思按下，只说近日事务繁多，难免疲乏。
　　侠女若有所思地点头，转而抬头，将军，我想多留一些时日。
　　将军愕然，看着侠女。
　　她只淡然从屋里捧出一坛还未封上的酒，脸上带了些清浅的笑意，将军，待我酿成这酒，请你共饮。

　　三。
　　侠女决定留下，是因为刀客。
　　那一日侠女与将军一战，心生挫败，但于武道之上心智更坚。
　　她收了剑，行于市井，每一步都合着天地，却踏不入这红尘。而那个莽撞的刀客提着他的酒，盘腿坐在巷口，待侠女走近便横出了一柄大刀。
　　侠女手按在剑鞘边，蓄势待发，他却笑着递上一坛酒，收起他的刀，同她说，你的剑很漂亮。
　　侠女不言，未曾松开手中的剑，也未曾接过那酒。
　　刀客又自顾自地饮了一大口，笑言，你知道如何酿一坛好酒吗？

　　四。
　　边城的人都说，刀客是个疯子。
　　因为他爱上了边城里最美的姑娘，而他只是一个提着酒，在闹市里游荡的浪子，形似乞丐。
　　又或者，他本来就是一个乞丐。
　　刀客不以为意，不气不恼，哈哈一笑，仿佛什么都不在意，只抱紧了他那壶酒，眼睛亮的可以看见星星。

　　五。
　　刀客酿酒是一把好手。
　　他想着有一天啊能把酒递给他心爱的姑娘，这是他能给的最好的了。
　　侠女进城的那一天，他终于下定决心去城南找那位姑娘，他拦住她，小心翼翼地递过去。他笑着看着她的眼睛，她却轻轻推回，脸微微偏过看向那将军府。
　　刀客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对啊，在这边城里，谁不喜欢英武的将军呢？

　　六。
　　刀客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多了一位朋友的。大概是侠女确实有酿酒的天赋。
　　她极少说话，却将每一分做的精准不差。
　　他问她，这壶酒酿好了，给谁喝呢？
　　她的动作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七。
　　边城再燃起战事的那一天，侠女的那坛酒已在树下埋了小半年。
　　刀客说这酒啊年份越久越是香醇，侠女抱着她的剑，还是不说话，她在等将军。
　　自从边城战事吃紧以后，将军便很少同她比武。但今日说好了，他要来试试她新的剑法。
　　刀客又斟了一杯酒，递给了侠女，她接过，抽剑出鞘，将那酒祭了剑。

　　八。
　　侠女终究还是离开了。
　　若说最开始将军还碍于心生的爱慕而不知如何动手，最后则是不得不佩服侠女的进步。
　　她的确是武道上不世出的奇才，不在乎剑，而在乎剑心。
　　那天侠女走的时候同刀客说，等她成为了这天下第一，便回来取这坛酒。
　　哪知道侠女刚走，刀客便将酒取了出来，他斟了一碗给将军，一碗给自己，将军仰头喝过，便又满上一碗，当夜，刀客与将军一起醉在了树下。

　　九。
　　刀客随将军回了军营，边城的战事并没有太乐观，将军身边缺一员有胆识的猛将。
　　那是刀客最后一次饮他自己酿的酒，他迷迷糊糊望着城南的方向。
　　谁不喜欢英武的将军呢？

　　十。
　　边城再一次飘雪的日子，有一位老姑娘死了，有人说在二十年前啊，她是边城里最好看的姑娘，只是她一辈子都没有嫁人。
　　她出殡那天，来了一位腰配长刀的将领，他怀里抱了一坛陈年佳酿，隔着老远都闻得到香味，比起他当年想赠与她时更多了几分味道。
　　有人记得他是十年前那位曾经骑马跨刀求娶姑娘的将军。
　　那原来那位将军呢？
　　那位将军啊，那边城战事大捷后，便突然失踪了，好在啊还有这位，护着我们边城啊。
　　不过也有人记得，十年前那姑娘摇头说，她只要那一位将军。
　　原来她不是喜欢将军，是喜欢他。

　　十一。
　　东篱下，南山边。
　　这里离边城很远，远到一封书信也要足两月才能收到，那位老将军收到信的时候，已经是初春了，他倚在树下，看刀客的信。
　　他总觉得刀客的信上有淡淡的酒气，就像当年侠女走的那天，月光洒在酒里，他只饮了一碗便不知道是真是幻。
　　信里说，边城最美的那位姑娘死了，死之前还望着将军府邸，又言将军不够义气，当初战事刚刚胜利，便使着法子归隐山田，如今良田美妇惹人羡妒。
　　将军苦笑两声，他当年厌倦沙场，战事过后，他便想去追那位搅动他心神的侠女，却终究是没有追到，只在这山水边结庐，后来啊，他有了敬爱的妻子，有了聪慧的儿子，只是这些故人啊，一个都不在了。
　　都走了。
　　这位老将军突然想起来那天侠女一骑轻尘，再也没有回头。
　　她的星辰里，从来只有剑，没有他。

　　十二。
　　后来的边城，来来往往也来过不少人，不过再也没有那一位背负长剑的侠女。
　　新的将军还在守着这边城，他闲暇时喜欢去酒楼听中原过来的人说些故事，说的最多的莫不是二十年前，有一奇女子横空出世，一剑引动三千星辰，此女武功出众且心智颇为坚韧，当世凭此一剑便天下无双。
　　只是天下无双终究非是天下无敌。
　　她四处挑战有名的侠士，终有一日被洞穿了胸腹，听说她死的那日，大笑三声，曰得此一剑！快哉！快哉！
　　客人饮了口酒，长叹一声，何来快哉？实为憾也！
　　那位将军手微微一动，酒撒了些沾湿了衣襟，跟着说了一句憾也，不知说的是谁。
　　他也不言语，只一口饮尽，却浑然不知滋味，心里想着若那坛酒，藏够了这二十年，不知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