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谈》碎肉煮

24、安阳城（3）

　　是夜，何府灯光通明，家宴设在莲池的九曲回廊凉亭之中。

　　在何夫人和何管家福伯的调度下，阖府上下挑灯挂彩，奴仆如云穿梭在厨房和凉亭之间，一道道佳肴美味呈了上来。

　　不仅主子们欢喜，家里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下人们也着实开心。

　　席间，何老太君端坐座上，拉了何楚寻和穆世才，一左一右陪坐身旁。

　　“来，快吃，快吃啊！”老太君给二人各夹了一块锅烧肘子，笑吟吟看着他们吃下去。

　　“奶奶，你也吃。”何楚寻捧着一只八宝冬瓜盅，恭敬递到何老太君手里，老太太连连点头，接过用勺子尝了一口，赞道:“经过寻哥儿手的东西，果然不一般！”

　　何敬之瞧他们这一老一小的很是融洽，陪着笑了笑，拉过一旁忙着张罗下人们上菜的何夫人，一齐起身朝老太太敬酒。道:“这趟寻儿得以平安归来，少不得母亲天天给他诵经念佛，想是母亲诚心感动了佛祖，今日如愿得偿，实在是母亲的功劳。”

　　“你呀，说的哪里话。”何太君摇摇头，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何敬之道声“寻儿还不快敬你奶奶一杯”，便执着夫人的手悠闲落座。

　　何楚寻早就拿了酒杯侯着，见父亲发话，笑着接过话题:“孙儿此番在外也不是没遇上凶险，每每逢凶化吉，原来背后有奶奶这座金佛庇佑，孙儿少不得要敬奶奶一杯，祝您身康体泰，福寿绵长。”

　　他说得讨巧，老太太却从中听出了担忧，刚想追问点什么，李萧然适时站起来，举杯说道:“萧然也敬太君一杯，祝太君笑口常开，身体安康。”

　　何太君一见李萧然便笑眯眯的，什么疑惑都抛到九云霄外，当即笑道:“既然然儿开了口，老身便受了然儿的美意罢！不过，”

　　何太君拍了拍李萧然的手，故作不满道:“怎的叫我太君，不是说好了与寻儿一样，叫我奶奶的么？”

　　李萧然嘴角上扬，垂眼道:“是，然儿见过奶奶。”

　　何太君抚掌哈哈大笑，朝一头雾水正面面相觑的儿子儿媳招招手，将他们唤至跟前，又拉过李萧然，正式介绍道:“这位是寻哥儿的朋友，往后我们家寻儿得他多照看着点，你们叫他然儿罢！”

　　何敬之夫妇面有难色，但见眼前这位清贵温雅的翩翩公子，朝他们点头微笑。寻儿能有这么一位朋友，他们内心自然是欢喜的，但是为何要直呼人名儿这般亲昵？

　　两人一时不得要领，又不好拂了母亲的好意，便点头称是，一齐朝李萧然致意，何敬之更是以江湖上的礼仪，拱了拱手，朗声道:“犬子在外多时，承蒙李公子眷顾，既然家母有言在先，何某斗胆称公子一句萧然贤侄，往后便以叔侄相称，如何？”

　　何夫人也说了一番差不多的话语，李萧然一一对应，直言什么称谓都无所谓，他都可以接受的，一个称呼而已。反而在夫妻俩比较关注的问题，就他和何楚寻两人是何关系之上，事无巨细一一交代清楚。

　　“我与楚寻乃出自真心，此生不改，此志不渝，望何叔叔与何嫂嫂成全我们！”

　　言罢就要跪下来，向夫妻俩磕头。何敬之赶紧扶住他，灼灼的眼光盯了他半刻，叹息道:“诶事已至此，我与夫人不便再说什么，寻儿已经长大了，有他自己的想法。”

　　“爹！”何楚寻闻言，赶紧跪了下来，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孩儿不孝！孩儿……”喉咙干涩异常，后面的话实难说出口。

　　何家就他一个独苗苗，现在他跟李萧然好上了，他们何家就只得断后，这个事实已摆上桌面，任谁都不得退避。

　　何夫人到底还是心疼儿子，伸手将他扶起，抹泪道:“儿呀，我和你爹想了几宿，总算是想通了，你要跟这位何公子好，就好好跟人家过，啊。”

　　何楚寻点头如捣蒜，抬眼见母亲泪湿妆容，便举袖给她轻擦眼角，柔声道:“娘亲别哭，再哭寻儿可就心疼死了，想当年娘亲可是安阳城第一大美人，独领风骚几十年，如今哭起来也是顶好看的。”

　　闻言何夫人噗嗤一声，破涕为笑，嗔道:“傻小子，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我说的是实话！”何楚寻抱着何夫人的臂膀，半撒娇道。这么大个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惹得何夫人哭笑不得。

　　“好了好了。”何老太君见儿子儿媳都已接受了这个事实，暗暗点头，打起笑脸招呼众人回座，“赶紧吃罢！饭菜都要凉了。”

　　在众人说话这会，翠菊命下人用银盘将菜肴扣起来，如今重新揭开，热腾腾的饭菜香一下子勾起了大家肚里的馋虫，于是乎，各人纷纷回座，拿起银箸添酒夹菜，抢着说调皮话逗老太君欢心，欢笑声一波又一波荡了开来，浮在何府的上空。

　　交杯换盏之间，何楚寻忽地想到，他回来许久还没见着妹妹，左右瞧瞧不见其人影，便随口提了出来:“奶奶，爹，娘，楚惜呢？怎不见那丫头出来吃饭？”

　　闻言，何敬之气得放下筷子，拍着大腿叹息道:“莫提那丫头，甫一回来屁股都未坐热，就嚷嚷着进了对家的门，女大不中留啊！”

　　何夫人跟下人要了杯清茶，递过去劝道:“老爷，莫要再气，这会啊，惜儿指不定在穆家用过饭了，稍许便会回来的罢。”

　　福伯闻言，连忙躬身上前说道:“回老爷、夫人，小六子已去穆府请过二小姐，她回话说今晚留穆府用餐，戌时便回。”

　　顿了顿，又补充道:“二小姐还说，能回就回，回不了便明日一早回府请罪。”

　　何敬之听闻女儿戌时回来时脸色稍霁，没成想还有后半句，气得茶也不下喝了，梗着脖子朝何夫人说道:“你听听，你听听，这便是何家的好女儿，反了，当真反了！”

　　何夫人一边给他抚背，一边扭过头问福伯:“惜儿不是这般不懂礼数之人，小六子可有说其他？”

　　福伯道:“好像是因为穆少爷带了个秀才回来，穆夫人闹着要和离，二小姐便留下劝解，一时半会恐怕回不来。”

　　何楚惜生性爱凑热闹，这件事何府上下都晓得的，再者她尤其钟爱穆世才那两岁的幼儿，经常过去逗弄，有时还抱回府里来，害得人家穆小夫人火急火燎过门来寻儿子。

　　再说那穆小夫人本是富商之女，自从嫁进何府，接连几天几夜见不着夫君是经常事，空有穆夫人的身份，在府里也没个说体己话的，何楚惜的出现给她死水一般的生活注入一股清泉，虽然其性子飘忽，又爱说笑话捉弄人，她也忍了，两人实际上算是知己之交。

　　如今穆世才竟带了个男人回家，她原本就无望的婚后生活，便算是到了头。受此打击，若不是有何楚惜相伴，她怕是连路都站不稳。

　　就在何府上下喜气洋洋、一片融洽这会，穆府里黑灯瞎火，愁云惨淡，夜风中隐约传出几声重物落地的声响，接着是女人的低低啼哭，声音极是压抑，听着难受。

　　何楚寻他们把酒当歌，谈笑风生，自然是听不到这些的。老太君向来不如何管孙子孙女的事儿，楚惜不回来吃饭就由得她，反而拉着福伯坐下，一个劲催他喝酒吃饭。

　　这顿饭吃了泰半个时辰，饭后何夫人指挥下人们迅速撤去酒席，换上清茶点心，兼香果瓜子，方便一家人坐着谈心。莲池里芙蕖正值挂果结籽之际，荷叶半枯半黄之时。

　　早有能工巧匠在上面搭了戏台，何夫人通晓何老太君心思，请了城内出名的戏台班子，点了几出她常听的戏，这会儿锣鼓声渐密，舞台上水袖翻飞，人影绰绰咿咿呀呀，好戏马上开始。

　　李萧然还是第一次如此正式观看戏剧，少不得觉得新奇有趣，与何楚寻一道，陪着老太君看戏唠嗑，好不自在。

　　这一晚，有人欢笑有人愁，当真是人生百味，各有境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