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谈》碎肉煮

21、安阳城外

　　河中一番折腾，几人上得船来，全都成了落汤鸡。何楚寻瞧他们的模样实在好笑，忍不住仰倒在船板上捧腹大笑。

　　李萧然摇了摇头，把他拉起来去内间换衣服。穆世才木然地跟在后面，秀才拧了拧衣服上的水也跟了进去。

　　待四人焕然一新出来，船夫早已麻利地换过一身粗布短打，端了四碗温热的茶汤上来。

　　"四位没事就好，这里有些热茶，趁热喝了罢。小老儿就在船尾，有事唤一声即来。"船夫说着躬身退下去了。

　　李萧然道了声谢，目送船家走出船舱。彼时，何楚寻端起茶汤一口气喝了半盏，只觉得腹中一热，浑身说不出的通畅。

　　"世才无甚大碍吧？你，有何打算？"李萧然也端起茶盏，目光在穆世才和秀才之间来回瞧了瞧。

　　穆世才冷着张脸，放下喝了一半的茶水，正色道:"我打算在前面的渡口上岸，然后从陆路回安阳。"

　　何楚寻闻言，不禁莞尔，笑骂道:"呆子！"

　　穆世才不出意外朝他翻了个大白眼，端起茶盏慢慢喝着，就此撇过这个话题。

　　李萧然见状，又扭过头问书生:"秀才，你呢？"

　　那秀才撩起宽大的袖袍，露出一截清瘦苍白的手臂，他的手掌小巧如孩童，堪堪捧得住茶杯，这会正端到嘴边细细品着茶。

　　听到有人叫他，先是一愣，随即展颜一笑，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道:"我…我随穆公子，他到哪，我就去哪。"

　　何楚寻见他憨憨的，很是纯良可爱，模样中有点墨明棋妙的影子，便不自觉对他生出几分亲近，偏偏又起了捉弄的心，逗他说:"要是你的穆公子不理你，你怎么办？"

　　"不会的。"秀才摇头道，眼睛瞪得圆圆的:"穆公子不会丢下我的！"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不停地重复说着那三个字。

　　"世才……"李萧然将视线移到一直默然不说话的穆世才脸上，眨眨眼等他发话。

　　穆世才冷哼一声，到底没有反驳。何楚寻与李萧然对望一眼，心下好笑脸上却不好表露出来，于是一人打开一把折扇，"好热啊""好热啊"的扇着。

　　李萧然的东西穆世才都认得，他日常用到的那几样更是逃不过穆世才的双眼。然而此刻李萧然手上的这把描金黄底纸扇，那四个遒劲大字却深深刺痛他的双眼。

　　第一，那是何楚寻的东西，他见过无数次，也因此奚落过何楚寻无数次。

　　第二，这道人间绝色从此将与他无缘，今生今世，唯有站在远远的地方看上一眼。

　　第三……曾几何时，他也送过一把吊着玉坠的扇子给李萧然，却从没见他用过。如今……诶！

　　李萧然见穆世才盯着自己手上的扇子看得失了神，不禁咳嗽一声，转过身和何楚寻咬耳朵去了。穆世才这才惊醒过来，眼眶一红也转过身去，目光流连在船舱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

　　秀才捧着热茶坐在香炉边，瞪着无辜的双眼瞧瞧这个，看看那个，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便放下茶杯闭目养神，清瘦的面容逐渐模糊在袅袅香烟中……

　　穆世才真的如他所言，在下一个渡口便告辞上岸，秀才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后面，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一丛岸边垂柳深处。

　　何楚寻着实喜欢那个说话结巴的秀才，站在船头看了许久，李萧然从内间拿了件披风给他裹上，陪着他一同欣赏岸边的风光。

　　入夜，两人就着微弱的烛光睡下了，李萧然很快便发出轻微均匀的呼吸声，听起来像是睡熟一般。何楚寻翻来覆去睡不着，肩膀上白天被穆世才咬过的地方隐隐作疼，一时心情烦躁，便坐了起来。

　　何楚寻一翻身坐了起来，扯开衣服查看伤口，但见右肩上一个浅浅的红印子，并没有其他异样。

　　反而是手臂上的鬼王印，前些日子有过明显的淡褪，如今竟越发清晰起来，恐怖的骷颅头图案上似乎还萦绕着一圈黑气。

　　难不成安阳城内会有大事发生？不，不会的，我这榆木脑袋，想什么不好，净想些没用的。

　　他自嘲般摇了摇头，翻身上床睡觉。这一觉，总算睡踏实了。

　　第二天中午，小船摇摇晃晃地出现在安阳城外的河道上，遥可望见前方城郭上"安阳城"三个大字。眼前来来往往的船只穿梭不停，岸上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还没进城就如厮热闹。

　　"眼看就到家了，怎么，你反而不开心？"李萧然捏捏何楚寻苍白的脸，眼里满是疼惜，凑到他耳边说道:"昨夜又没睡好？"

　　何楚寻乜他一眼，故意拖长尾音说道:"还不是因为有人不懂得顾惜，小郎君我几欲承受不住了呢……"

　　李萧然脸上一热，曲起两根手指刮刮他的鼻子，好笑道:"那今晚换个温柔点的罢……"

　　何楚寻闻言干笑两声，抿抿嘴不说话。李萧然拥着他立在船上，丝毫不顾忌那些好奇探寻的目光。

　　船儿一路左拐右拐的，避开来往船只，随后在近城门的岸边停靠，李萧然感念撑船汉子的好，赏给他一块上好的玉佩。

　　那皮肤黝黑的船夫是个实在人，一看此物贵重无比，连忙推辞不拿，一番推托后竹篙一点水面，小船轻快地开走了。

　　"李大侠，你可真舍得。"何楚寻从李萧然手里拿过那块成色极好的翠玉，用手指转着圈，调侃道:"没记错的话，这是上回我们给一个富商驱邪后所得的报酬吧，你就这么轻轻巧巧给了别人，不怕我生气？"

　　李萧然但笑不语，伸手环住何楚寻的肩膀，用力捏了捏，道:"你要尽管拿去，我有的哪样不能给你，况且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

　　"晓得就好。"何楚寻皱了一下眉，细小的表情没逃过李萧然的双眼，他即刻松开手，刚想说点什么，突然眼前一花，一匹骏马擦着他们身边疾驰而过，随即何楚寻嚷嚷了起来，嘴里说着"玉""我的玉"，便着急地要施展轻功。

　　李萧然按住他，刚想问他怎么回事，就看到他手上空空的，那块玉不见了。

　　定是方才那马上的人做的手脚！

　　顺着何楚寻的目光，李萧然看到一抹窈窕的身影，策马奔了回来，一直奔到离两人几步远的地方，马上的白衣女子才"噳"一声勒住马儿，跟着跳下来走到何楚寻边上，亮出那块玉佩，得意地笑起来。

　　"笨哥哥，你怎的还是这般不长记性！"白衣少女吐吐舌头，朝何楚寻扮了个鬼脸。

　　何楚寻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叹了口气，道:"你怎么跑出来了，可有跟爹娘请示？"

　　何楚惜抿嘴，将玉佩塞回何楚寻手里，倔强地说道"谁规定了就只许你出来，我怎的就不可以？"

　　何楚寻懒得跟她拌嘴，举目四顾，果然瞧见四名家丁牵着马远远的站着，不敢过来。

　　"过来！"何楚寻板起脸孔，朝他们招招手，四人犹豫了一下，极不情愿地上前，恭躬朝何楚寻作揖，道:"见过少爷，请问少爷有何吩咐？"

　　"吩咐倒是没有，不过，"何楚寻抛了抛那块玉，目光在四人的脸上来回逡巡，沉声道:"我有件事得问问你们。"

　　"公子请问，小的必定知无不言。"四人一起答道。

　　"好！"何楚寻一把抓住玉佩，眼睛眯了眯，道:"你们跟了我多久？说实话！"

　　四人互相看了看，一个长相机灵的，上前一步答道:"回少爷，我们三个多月以前就已跟在少爷身后。"

　　"什么？！"何楚寻眼睛一下睁得浑圆，算了算时间，应该是他刚到清河镇的时候。那会他还跟墨明棋妙他们一起。

　　——居然有这么久！他和李萧然等谁都没察觉出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