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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不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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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他如何惊惧,何艾却是垂了眸,专注于行刑。
动作慢条斯理,下刀错落有致,横削层次分明,竖剐有条不紊。
柳叶儿似的薄刃起起伏伏,合着某种独特的旋律。
凝神细听,才知其在一边落刀一边念劳什子往生经!
没一会儿,胡好义便疼得连瞪视何艾的力气都没了,偏生他此时人又还是生气十足的,想晕都晕不过去,只能清醒地面对这一切。
痛得实在没法了,他便逼着自己转移注意力,将全副心神用于观察眼前人。
残破的眼皮耷拉着,内藏的眼珠子转悠个不停,他在焦躁地想着,只要,只要能证明眼前这个小太监跟那个人有关……
不,只要再给他个机会,让他见到陶阳王或者皇帝,即便这个小太监跟那个人无甚干系,他也可以利用其得建大功,从而免去一死!
牢房里的炭盆突兀响起‘哔剥’声,从中爆裂,飞溅出些许火星,无知无觉中,已不知流逝了多少光阴。
净了手,薰了香,何艾默不作声地退回到了崔公身后。
崔西笑笑:“说了剐死也无妨,你倒是乖觉,怕咱家给你担事儿也会出问题不成?”
话虽如此,却是嘴角微翘,暗道,自己确实没走眼,这孩子天生机敏,心中似有杆秤,分寸拿捏得再恰当不过了,也不知……
将来何人何事,能教他失了理智。
何艾眨了眨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清亮的眸子微抬,瞥向墙上挂着的胡好义。
人看着还算精神,吊着口气至今还未晕死过去,四肢打眼过去俱全,憨壮的躯体囫囵都在,只有——两只扁扁的瞧着污脏的袖子,空荡荡地飘着,风起,隐隐露出支离指骨。
既然管不住手,那就管不住手罢。
见状,崔西也不再说其他。
抬眼,他的视线骤然凌厉,却是光明正大的同暗处的窥视者们对视:
“行了,别盯啦,咱家这就走了。回去记住提醒你们吴统领,以后遣些机灵玩意儿做盯梢,否则下次再让咱家发现了……”
哼笑几声,掐着巾帕的兰花指微翘,“也请大家伙儿进暗牢坐坐,亲身来试试咱家身边这小艾子的手艺。”
话毕,他似再懒得看那堆废物一眼,带着何艾,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这儿。
出了山洞,又提灯过了小径,这次吴克没再带着人突兀出现,来崔西眼前自取其辱。
崔西也就乐得自在,估摸着走出盯梢范围后,整个人也就放松下来,恢复了正常。
“那些有根的都看不起咱这种没根的,总觉得咱失了那点子肉从此就塌了天,阴阳怪气才是常态,但凡瞧着心情愉悦些准就是心里憋着坏……呵,咱跟他们,指不定谁比谁男人呢。”
视线撇到何艾沉静的侧脸,又笑:“哦,小家伙眼下还不算男人,得再长大点,等再长大点来找咱,咱跟你说,咱那儿私藏的好东西可多着呢,嘿嘿嘿……”
“崔公?”
“嗯——嘿嘿嘿……”
“崔公,别笑了,你抬头看看前面。”
“……”
压着嗓儿提醒过对方后,何艾收回了拉扯对方衣角的手,顺便不落痕迹地拂过心口处噎藏的那封信笺,暗忖道,里面那层多余的麻布上面到底有甚,等会儿得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好好琢磨琢磨。
朱红宫墙下,站着位白净清秀的女官,是皇后身边的浣秋姑姑。
她提着灯,臂间挽着袭厚实的外披大氅,似在静候二人近前,然待何艾抬眸的刹那间,她却控制不住地往前迈了几步。
“姑姑。”何艾躬身,向她作揖。
一瞬无措,浣秋手忙脚乱,踉踉跄跄上前欲要搀他起来,得亏被崔西及时拽住以眼神示意,浣秋才陡然醒觉,是了,她表现得这般出格,容易给小主子招惹祸患。
怀中大氅温暖,脊背却陡生一层细汗。
“你……”
她张了张嘴,却是喉咙嘶哑,嗓音艰涩,半晌再说不出多余的字来。
多不容易啊,能活着,还健健康康地长到这么大了,多不容易啊……
浣秋红了眼眶。
何艾察觉气氛不对,困惑抬头:“姑姑?”
“起来罢。夜里风大,她开口就被呛着了。”崔西打圆场,呵呵笑,“记着,以后自家人别这么多礼,瞧把你姑姑呛得,眼圈儿都红了!”
哽咽了几下,浣秋顺杆下来,却是上前几步,直接把原本给崔西准备的大氅裹在了何艾身上:“想来崔公夜半出门,还只穿单衣,也是不怕冷,禁得冻。”
指尖翻飞,束好领间系带:“小孩儿,瞧你这单薄样儿,给你穿得了。新做的,别嫌弃。”
动作迅即,何艾根本来不及拒绝,再回过神来时,就被裹成厚厚的一团球了。
但说是给崔公做的,但尺寸明显小了些,倒是颇合他身……
何艾眨了眨眼,却是没有拆穿,而是唇角弯弯,甜声道了句:“谢谢姑姑。”
‘气’得崔西在旁边一边冷哼一边跺脚,小狐狸崽子忒能装!
同崔公浣秋这对分别后,何艾没立时便回住所,而是找到个空阔寂静之地,借着月色看了暗厂此次任务给他下派的指令。
出乎意外的,指令很简单,即是让他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以自保为先,其他诸事不必参与。
而何艾也没猜错,信笺里确实还多夹杂了层麻布。
然其上一片空无,并非他料想的那般写了些只言片语,其素朴风格也很显然不是出自暗厂。
指尖捻弄观察了一番,边缘处的线头磨损严重,白麻泛黄,想来年生已久,再于鼻下轻嗅,一股似有若无的淡淡奶香,如若没猜错,这是多年以前,从某个婴孩的襁褓里拆分出来的。
只是,怎么还有丝血腥味呢,新鲜的,似前个儿才染上不久,但其上却并无血迹……
短暂思考后,何艾果断咬破了手指,滴血于其上。
便见几息工夫后,泛黄的白麻上出现了另外的色彩——几抹墨色勾勒出高低起伏的线条,山丘隐隐中,上悬一轮圆月,与之对应的湖泊里,亦倒映着一轮月影。
藏宝图……
最先涌现在何艾心里的念头便是这个。
但想想,他又觉得奇怪,怎会有人想方设法地,借别人的门路塞给他这种物什。
这般的郑重其事,让何艾回忆起了养父心知自己命不久矣后,于某夜悄无声息地将内力都传给了他的那件事。
莫名的不详感。
不远处的高楼上。
泰安帝独自一人在赏月。
透过溶溶月色,难得回忆起了多年前的故人往事。
然当他从旧忆里抽离,视线下落,无意掠过远处空阔中伫立的一道身影时,却有些分不清昨日今朝,脖颈上的青筋一瞬暴起:
是她吗?
定是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