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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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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去问问他,开门见山的那种。
但是那几天他好像很累,我经常看见他在课上打瞌睡。我直觉这不是熬夜做题的缘故,但他究竟为什么突然变得疲惫,我如何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不忍心开口。
在我找他说这件事前,她妈妈先找到了我。我们约在那个周日的早晨。我之前说过他母亲是一个温柔而有气场的女人,这种气场在涉及到维护他儿子的名声和未来时,愈发展现得淋漓尽致。
“请坐。”
她说请坐的样子,就像在说滚开。
就像最狗血的偶像剧,不过灰姑娘变成了我。任夫人最开始并没有为难我,她慢慢搅着面前的咖啡,淡淡给我讲了任朝之出生在一个如何传统庞大的家族。她告诉我她和任先生对儿子的期望,他们想安排他出国念大学。
“你是个好孩子,阿姨真的很喜欢你。”她说,“但是好孩子有时候也会犯错。我尊重你和朝之之间的感情,但你们还太年轻,你们的喜欢没有保障。你们不能因为少年时代的冲动而伤害彼此一辈子。”
“阿姨,”我说,声音很苦涩,“您觉得我对朝之的喜欢会伤害他,是吗。”
“我不是歧视同性。”
她很快理解了我的意思,微微蹙起了好看的眉,“怎么说呢?景止……”
“我和朝之爸爸一直是反对朝之早恋的。我们是他的父母,比谁都清楚这孩子有多公子脾气。他今天说喜欢你,那明天呢?后天呢?以后呢?他真的很冲动,容易意气用事,也许他曾经对你有过什么诺言,但我希望你能清醒过来看清楚――”
“景止,我的好孩子,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有一天你把什么都给了他,而他抛弃了你呢?你们的感情没有法律保障,你们的青春比谁都禁不起消耗。如果有一天,你们彼此厌倦了……那不管结局如何,你能给自己留下什么呢?你能给他留下什么呢?”
“糟糕的经历吗?”
“你看,你们的未来充满危险和不确定。而假如你现在放弃,那至少无论如何,对彼此来说,你们始终会是对方心里的独一,始终……”
“够了!”
我很少这样失态。
父亲走后田女士的确萎靡了一阵子,但很快她又重新直起身子来。我陪在她身边十几年,深得她的真传。对我们苏家的人来说,至少对我们这几个来说,体面,永远是和尊严紧紧相连的东西。
可是今天我失态了。
我把脸埋进手掌后,勉强勾起一个苦笑。任夫人的道行果然深不可测,只是几分钟,她就说出我心里最害怕的东西。
是的,我害怕我们的未来。
我不止一次说过,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家庭原因?我不知道。我没有安全感,我恐惧未知,我害怕不在掌控内的东西。所以我不像其它的男孩一样一有感觉就去找那个女孩告白――我连自己都要试探。
对任朝之说出喜欢大概是这辈子最不在掌控的一件事?
我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阿姨,我想我大概能理解您的心情。”
任夫人露出一个笑容。
“但是,”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感情这种事情,不是一个人能开始得了的。所以如果你希望结束,那么你应该找你的儿子谈谈。而不是我。”
我最后对她说了告辞。
回到家我才注意到我连手都在抖。钥匙在我手中发出小幅度的颤动,我对不住锁孔,干脆整个人瘫在家门上,轻轻喘了口气。
……想来任夫人也被我气的不轻。
这么一想心情好了点。我又站起来,打算重新把钥匙插进去。这时候咔哒一声,门开了。田女士放下手机,很奇怪地看着我。
我不明所以。
“你……哭了。”她说,声音很低,“眼睛很红。怎么了?”
我下意识地否认,“没有!”
“没有……”
“只是风有点大,沙子进了眼。”我说,“嗯……有点疼。”
田女士的目光没有离开。
最后她一边侧身示意我进去,一边拿起手机随意叮嘱了几句。我听见门关上的声音,田女士跟在我身后,没什么表情。
“你要我……帮你吹吹么?”她说,半垂着眼,“我觉得有人陪着,你会好过一点?”
我摇摇头,“还没到那种程度。”
“谢谢你。”
回到房间收到任朝之的短信。我撑着下巴想了会,告诉他我睡了一早上,现在才起。
我始终不希望他和他妈妈有这样的不愉快。
新的一周依然很平淡,我发现林一岚在躲着亓越阳。偶尔班里会有一些小小的奇怪的事情发生,可是我连自己的事都要理不清了,哪里管得了别人的事。
任朝之经常对我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很多次他叫着我的名字,我偏过头去看他的时候,他却什么也没说。
只是亲亲我的眼睛。
这让我多少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他也许在承担着家庭的压力,可是至少他还不愿意放弃。他甚至想自己扛。
我们的行为愈发明目张胆起来,有一天他忽然站起来挡着我的眼睛啃上我的嘴,没有任何预兆和准备的,气氛一下凝固起来。
任朝之疯够了又坐回去,转着笔,又开始面无表情地处理习题。
我有些摸不清他的想法,以为他哪里不舒服。但是按了按他的额角男朋友也没给我什么反应。我自觉无趣转身,他又拉住我。
“牵个小手呗,男朋友。”他说,声音不算低,“卡题了,要你安慰。”
他的右手紧紧攥住我的左手,然后他开始笨拙地用左手写字。
“好羡慕哦……”
我听见后面有人小声说话。
“辉哥,我也想谈恋爱了呜呜呜……”
“我也想牵小手呜呜呜,阳哥过来抱抱!”
“滚!”
闹了一会班里又恢复沉寂,只能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我凑近任朝之,“男朋友,牵够了吗?再不松手老班就要来咯?别忘了你就坐在窗边啊。”
任朝之哼了一声,“让她看,气死她。”
他说得很认真,“景止,他们肯定都来找你谈过话了。你不要信他们的。反正只要我们不放手,谁还能用锯子把我们锯开不成?”
“你这是在耍赖。”我失笑,“像个刺头。”
“刺头好啊。”他干脆放下笔,也趴在桌子上跟我小声说话,“我教你,不哭不闹不上吊,骂你点头夸你笑。她说什么你应什么,完了晃晃脑袋,离开办公室还要响亮地喊一句,老师再见!”
我几乎能想到他吊儿郎当应付班主任的画面。
“我这辈子赖定你了。”任朝之摸摸我的头发,“再来半年,高考一完我们离家出走,早早去a大报道。首都离这还有点远,我不信他们手能伸那么长。”
我点点头,“谋算得很周到。”
“这就是未雨绸缪。”他得意一笑,眨眨眼,“不瞒你说,我等那天很久了。等高考完我要把你绑在床上,这样样那样样……”
“你哭着求我我也不会停的!”
我已经习惯他偶尔的开腔,兴致好了还能贫上几句,“行啊。任朝之说想被苏景止这样样那样样。我替他们记着了。”
任朝之拿我没辙,又凑上来占了个便宜,才坐正继续解他的小题。
我缩在臂弯里平复了下心情,再抬头的时候看见了班主任。她站在我们左前方,隔着一片透明的玻璃,她的脸看上去有点白,眼睛是冷的。
任朝之也看到了。
他“嘁”了一声,挂起一个十分张扬嚣张的笑。我们的手还在紧紧相握,他甚至对班主任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任朝之的母亲来学校的次数愈发频繁。有时候早上我从办公室里出来巧遇她,
傍晚来上自习的时候又会看到她匆匆进入学校大门的背影。
这个即便中年依旧保养得体的,体面的女人,那段时间肉眼可见的消瘦和苍老起来。
我常常不能理解大人们的世界。我始终觉得我和任朝之谈恋爱不是一件多么惊天动地的事,最多只有我们都是男的这点比较特别。但是他妈妈好像真的为此奔波苦恼,那个女人渐渐开始不再温柔地叫我“景止”,我们遇到会彼此打个招呼,她从来只是淡淡地点头。
高三学业繁重,谈恋爱的时间被压缩压缩再压缩。期末考后我们接到学校要求补课的通知,这栋小楼在高一高二的离开后依然富有生机。
任朝之请了假,我整理年级上的假条时特意看了几眼。我就读的高中已经开始贴横幅,每一层楼上都有一句“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连林一岚请假都开始被一遍遍盘问,我很难想象那些如狼似虎的老师是怎么放过任朝之一整个假期的补课的。
我开始一个人学习,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在晚自习后孤零零的树影里。但是我并不孤独。任朝之告诉我他被家里人骗来了爷爷家,每天粗茶淡饭家庭教师淡泊生活。他在手机那端夸张地给我一遍遍“mua”,问我最近有没有漂亮小学妹给他写情书。
“没有,”我说,“但是我收到了三份。虽然已经放假了,她们还是会每天来看我。”
任朝之低低骂了一句脏话。
“景止,你不要理她们。她们都是肤浅的女孩子,只爱你的脸。而我,我是一个了解你灵魂的男人。”
“谢谢,但是不想被你了解灵魂。”
他的笑声听上去有点色气。
我不知道怎么熬过的那个寒假,再见面的时候他好像又长高了一些。我要抬起头才能亲到他了。这让我有点不太爽,我准备悄悄买几双内增的鞋。
春寒未散,他却像女生一样早早换上了轻薄的牛仔裤和T恤衫。我穿着高领毛衣和他走在路上,很奇怪这个人手臂居然没起鸡皮疙瘩。
“男朋友,”我戳他的手,“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不在一个季节?”
他想了想,告诉我,“因为你从冬天走近,而我在夏天等你?”
“听上去是我在追你?”
“好吧,”他说,“那是我们一起走向春天。不过我走得要多一点。”
我至今还记得他在我眼前笑的样子。
可惜,我们都没有走到那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