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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疏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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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五,文殊的生辰。
她的直觉总是这样的对,将要失去什么的时候,她总是会很不安,有种强烈要发生什么的感觉。
她的感觉总是很不幸的应验。
假如从一开始,一个叫晏殊的人从来没有带着他的幼子来访,或者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动过留下来的心思,那么现在她宁愿一辈子活在缅怀莲的阴影中。
可惜就可惜在,如果本身就没有如果。
更可惜的是,莲也从不叫莲,莲从不以莲自居,莲是一个有很多名字却遗忘了过去的人。而文姝,她只有一个名字,她只有一个身份,却有一段无法摆脱的记忆,这个名字,就叫疏梅。
“疏梅,从今日起,你就是西楼的姑娘,疏梅。”
三日前。
汴京西池。
久旱无雨。
厅堂上的气氛却阴云密布,风雨欲来。
“跪着。”
晏殊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他眼角的细纹轻轻抽动着。他的声音经过宦海的磨砺,岁月的浮沉,已然有些沙哑和疲倦。
晏七,晏姝的第八子,全节年幼时被过继给晏颖,故晏八为晏七。
这个六岁的小儿子还没有长大,他无意流露出的芒角总会刺伤饱经风霜的父亲,但他的天生才气又令之欣慰而欢喜,晏殊对他,永远无奈又愤恨。
一声低沉的叹息溢出胸腔:“往后断不可再读那淫词艳曲,抄书十遍,不抄完不许吃饭。”
晏殊的话永远这么言简意赅。
而没有一个人想给晏府的公子求情。
九月的夜很凉。
该是万籁俱静的夜里,却有一些人不那么安分。
回廊里,款款地走过来一个人。
不知她是哪家的儿女,看着大约十二三岁年纪。
她上穿一件浅红色织花褙子,梳了一个双鬟髻,头上戴着一把半月梅花形小篦,远远看去竟然有几分娇艳的颜色。
而庭中跪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公子,一身月白,此刻不知在庭中抄着甚么,嘴里念念有词。
庭中的公子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远处走近的姑娘,他很专注的抄写着,已经跪了一个时辰有余, 他手腕发麻,腰背酸疼,却根本不想停下来。
他没有看见文姝,文姝却知道他是谁。
她不仅知道他是谁,还知道他的父亲是谁,她也很清楚,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他们要做的,是一件柳非常在意,但文姝完全无所谓的事情。
按照文柳的计划,三日后,她的一双女儿,会有一个被送上回往淮西的马车,而有一个会留下来,沦落风尘。
离开的那个有机会触碰那些近在咫尺的荣华,留下来的那个,则不必忍受骨肉分离之苦。而文柳自己,也能因此过上一阵平安喜乐的日子。
今年,文姝已经十三岁了。
十三岁的女孩,完全能够理解柳在想什么,她不很在乎这些,也压根不想要,她不仅自己不想要,而且还不想让柳如愿。
总有一些东西,应该属于更加属于它的人,文姝默默想着。
她整理了一下衣裳,走向中庭那个不太高的身影。
“住手!”
一声轻斥让低枝上休憩的鸟儿扇动了一下翅膀,转身,飞走了。
晏七此刻比惊弦之鸟还要紧张,他满身的困意尽数惊散,白净的脸上掠过一丝羞恼的微红,小声呵斥道:“你是哪里的野仆,为何这样不懂规矩。”
文姝漆黑的羽睫轻轻扇动了一下:“我不是哪里的仆人。”
晏七的眼中掠过一丝丝气恼:“既不是家仆,又岂有随便偷看别人的道理。”
文姝眨了眨眼睛:“我并没有。”
晏七慌手慌脚地把摊在案上的纸张遮盖住,说道:“既然没有、便快走开,莫要烦我!”
一阵风过,他没来得及压住就被大风吹去一半,文姝看着漫天飞舞的纸张眯着眼睛,忽而笑起来:“我知道了,你不想让我看见你写的什么,才故意这样说的——那我偏要看。”说着便去地上拾取那些掉落的纸。
“不可!”
晏七心中大惊,忍不住上来阻止。一面嘴里说着非也勿视之类的话,奈何他人小力微,姝比他高些,她只一推,晏七没能抢过反而碰了一地的灰。
“让我瞧瞧,你这抄的是些什么?”
文姝抢过一张纸,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小女儿的得意。
但是这种得意没有持续太久。
少女白嫩的手指就僵住了。
因为她的脸已经红了。
纸张随着她的指尖滑落,依稀可以窥见上面满是“酒力渐软春意荡”“鸳鸯绣被”“翻红浪”这般的句子。
文姝原也略读一些诗曲,她本来极是喜欢。奈何这些绮丽美艳的句子都是不入流的淫词艳曲,更是晏大人远看不上的。
“原来是这样的缘故。”文姝的脸上掠过一丝惊奇:“原来你抄了半天,心思还沉醉在这些男情女爱上,始终不肯在正史上用心,晏大人方才恼怒,才罚你跪在庭中抄书可是?”
晏七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烧,忙分辩道:“这些也不是我写的,是看着好玩才抄了来。”
姝嫣然。
晏七道:“你、不信么?”
她眯了眯眼睛:“我自然是信你的。”
晏七强压下心中的羞赧,道:“你既不是这里的仆人,可否告诉我名字。”
话一出口才觉唐突她,于是口里一阵欲说还休的。
姝笑了笑,眼里划过一丝少女的狡黠,她说道:“你是晏大人的公子,我并不敢往心里去。”
“我叫文君,诗文的文,君子的君。”
晏七细细咀嚼了一番,脱口道:“文质彬彬,所以君子,好名。”
文姝点了点头,说道:“我是汴京人士,祖上就早早迁了来的。”
晏七然首:“你既知道雍也,那你想必也是读书的罢?”
文姝掰着指头细算起来:“我大约只会几首,其余的四书不怎么读过,五经倒还知道,淮南子之类读得最多。”
晏七喜道:“那再好不过,我最熟五经。”
文姝抿嘴一笑:“晏家的公子到底是比外头的博学些。”
晏七心里又是一喜,学着父亲的样子谦道:“不敢,不敢。”
文姝粲然一笑,凉如水的夜风轻轻撩开她额前细软的碎发,露出两弯裁如柳叶的眉。
晏七心里微微一动,道:“文君....你叫文君么?”
“是,我叫文君。”文姝往后退了一步,把手背在身后:“你是晏七公子,我也记住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双时间线开启~卷一比较短,主要是阐述青梅竹马之间的往事,莲会是一条很关键的隐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