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飘雪》薄荷酒bhj

2、之二

　　按照规矩，每个进庄的人都要先熟悉庄规，再拜见庄主。
　　所以小杨终于见到了云终，那个几乎是隐身在传说中的高手以及武林第一美人。
　　老总管带着小杨站在堂下等了好一会儿，通向里庭的门开了，云终走了进来。
　　小杨目不转睛地看着，但是在面对面的片刻时间里，他觉得自己仿佛什么也没有看清。五官、身形、举止都如同上天的恩赐，云终的一切绝美到无可挑剔的程度。然而在小杨眼中，无论是新雪般的容颜，还是黑如墨玉的长发，都象笼在一层极淡极薄的轻烟中，遥远得不可触及；明若秋水的眼瞳很随意地扫过来，里面只有清冷的寒意，没有丝毫情感或者生气。
　　小杨痴痴地看着，直到老总管竖起眉毛推了他一把，才恍然大悟跪下行礼。
　　这种看得发呆的人，云终见过太多了，早已视为常态。他一边点头示意小杨站起来，一边想起适才自己练剑时的心得还没记下来，于是径自起身走了。
　　老总管摇着头把处于神游状态的小杨带出前厅，直接塞到厨房里：“现在还不需要扫雪，你就先到厨房帮忙吧，好好做烧饼。”小杨这才回过神来，揉揉有点发涩的眼睛，送给老人家一个弯弯的充满感激的笑容，卷起袖子开始工作。
　　直到晚上在仆役房里安顿下来，钻进还算温暖的被窝，他才感到白天努力压抑下来的情绪一波波在心中泛滥。他把头埋进被子里，隔断了其他人的鼾声，在黑暗中对自己轻轻说道：“才不到三个月，云终已经不记得你了。”
　　小杨在飘雪山庄的仆役生涯起初进行得很顺利，他似乎天生就具有某种快速融入新环境的能力。老管家遣了人南下洞庭去调查小杨的身世，如果没有什么可疑，或许可以考虑让他在飘雪山庄再待久一点。
　　等到初冬的第一场雪下来，小杨就开始了扫雪的工作。
　　每年有四个月，天上会不断降下一场又一场大大小小的雪，堆积在山庄各处，直到春天才会渐渐融化，因此扫雪是项繁重而冗长的麻烦事。
　　这时候，云终逐渐注意到了小杨的存在。因为这个新来的仆役不断地、不放过任何机会地出现在他眼皮底下。每天天还不亮时云终走出卧房，小杨一定在通往练武场的路上扫雪；从练武场出来，小杨一定在扫通往浴池的路；从浴池出来......总之，每天没有十次也有八次。
　　云终对武学之外的任何事情可以说毫不关心。从常理来讲，即使是如此频繁的碰面也很难令他分神去思考一个仆役如何如何，但是他发觉自己开始越来越多地注意到这个奇怪的小杨。
　　虽然不放在心上，但云终知道自己的相貌不同寻常。无论庄里庄外，绝大多数人见到他，动作神情都会变得有些呆滞，而后慌忙地移开眼睛不敢对视；小杨却能做到毫不避让地与他目光相接，乌亮的眼睛里还充满了熟悉和亲近，就象已经认识他很久了。
　　次数多了，冷漠如云终，也破例在老管家禀报庄里事务时开口问了一句：“今年扫雪的人是哪里找来的？”
　　老人不禁一愣：“小杨？他自己说是岳阳人，家在洞庭湖一带。老朽已经派人去查了，庄主若是想知道他的详细来历，再过几天便有回音。”
　　岳阳洞庭......听到这几个字，脑海里似乎晕眩了一下，像有万倾水波在眼前晃动。云终定了定神，想起小杨清澈乌黑的眼睛，没来由地一阵烦躁，冷冷说道：“今后让他只扫外院，不准踏入内院。”
　　庄主发了话，还能怎样。于是小杨见不到云终了。
　　小杨还是默默地扫雪。飘雪山庄的外院很大，他每天勤勤恳恳，连人迹罕至的小径都打扫得干净整洁。他最用心的是几条通向内院的道路，可是收拾得再好，云终也不从这里经过。
　　庄里的人态度也变了，因为很显然，他对庄主有不轨之心，而且被讨厌了。小杨各方面也算不错，可他是男人，而且无论从才华、相貌、武功还是身份来看，都不该有资格肖想宛若天人的云终。所以他遇到的非难和冷言冷语多了起来。
　　老总管有时觉得这个孩子很可怜，但只有在别人太过分时才会插手护着他。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南方的手下已经传信过来了，没有在洞庭一带查到小杨的来历，所以他肯定说了谎。
　　孩子总要长大，现在受一点挫折是好事。等到明年开春雪化时，他应该会放弃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回转自己的家乡。
　　等小杨再次看见云终，又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这一天对飘雪山庄来说也算重要的日子，因为兵器榜上排名第三的韩璞不久前向云终下了战书，定于今日比武。
　　韩璞贵为第一大教明教的教主，拥有的势力无论在深度和广度上都首屈一指，他的挑战是不能拒绝的。云终一旦落败，不仅自身难保，连飘雪山庄都可能被明教吞并。
　　听到禀报说韩璞到了，云终腰悬飘雪剑出了内院，沿着庄里最宽的路徐徐前行，前方，两个装束整齐的侍卫早已一左一右开启了大门。
　　就在这时，云终看见了早被抛到脑后的小杨。
　　小杨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视线相对，他的眼睛里除了之前那种坦然和熟悉之外，还有浓浓的忧虑不舍。一阵子没见到他，小杨似乎瘦了一些。露在外面的脸和手都冻得通红。
　　云终突然想到，此刻脚下干净整洁的路，就是小杨扫出来的。
　　老总管在耳边不动声色地咳了一声，云终才醒起自己的脚步竟不自觉地停顿了。大战在即，居然被一个从未讲过话的仆役吸引了注意力。
　　然而当他再次举步朝着门外的明教众人走去时，心中已经多了某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这是云终第一次觉得，留在身后的飘雪山庄不仅是一生的责任，也是他的家，会有人在这里倚门相候，盼他获胜归来。
　　在小镇上盘桓数月几乎绝望的众多江湖人士此刻都拥在山庄外面，终于大饱眼福。直到数十年后，还有人念念不忘云终踏出庄门那一刹那的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