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爱》半斤红妆

1、第 1 章巴掌

　　谢尾萤独自一个人站在纳兰璞玉的墓前，时间久了，腿有发麻。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再有两天就是春节，要扫墓的大概都已经扫过了，现在这个时辰该是和活人庆祝的时候，更何况还下着不小的雪，想来是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往这种地方来的。
　　而她，则是故意挑选在这个时间来的。

　　雪依旧下着，看不出有要停歇的迹象，纷纷繁繁，冷冷清清的。
　　灰色的伞面已经不堪重负，谢尾萤握着伞柄抖了抖，拂去了黑色羽绒服上沾上的细碎雪花，腿稍稍试着动了动，感觉没什么麻痹的感觉了，旋即准备离开。
　　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
　　梯道上传来脚步声，因为积雪的原因。声音听起来格外的清晰，节奏不紧不慢，出于礼貌，谢尾萤停下脚，想着等对方走过了梯道她再离开。
　　来人拾级而上，没有捧花，手上除了一柄伞以外就只有左腕处提溜着的一个酒壶，藏青色的，看着古朴，很有年代感。相对应的则是一张漂亮过分的脸。
　　熟悉而陌生。
　　谢尾萤心狠狠的跳动了一下，僵住了脚步，怔怔地站在梯道的拐角。
　　对方似乎也很意外在这里能看到旁人，眼中露出些许诧异，不过当她转头看到谢尾萤身后墓碑前放的花时，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

　　时下祭拜时，人们普遍都是用百合、菊花或是马蹄莲等温暖淡色系的花卉，只是谢尾萤带来的是腊梅，而纳兰璞玉生前最爱的花就是它。
　　谢尾萤看了眼她皱起的眉头，默默的移开了目光，看着远处隆起的一堆积雪，却是不合时宜的走了神。
　　在她模糊的记忆里，一直是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孩的，男人很乐观，笑眯眯的，好像总没有忧愁的样子，不过却老是会让她去学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德语俄语，钢琴毛笔字，很多很多东西，她不愿意学，总想玩，即便拿着笔坐在钢琴前也无法做到心无旁骛，脑子里时时刻刻都想着外面的缤纷世界，男人会失望，会叹息，女孩比她大两岁也很懂事，不论是作息学习还是生活上，总是能一丝不苟的去完成男人的要求，甚至还希翼作为妹妹的她也可以做到，而那个时候，过于懂事的女孩总是让不懂事的她感到厌烦，甚至愤怒赌气。
　　男人就是墓碑上写着的纳兰璞玉，她的爸爸。记忆中的女孩也悄悄淌过时间的长河，变成了如今在她面前的女人的模样。她的姐姐，纳兰葬花。

　　不知过了多久，谢尾萤才恍惚着的回过神来，心中轻轻的叹了口气，抬头时，发现纳兰葬花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目光中有狐疑，有诧异，最终都转换成了一抹不可置信的颤意。谢尾萤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迎上她的视线，笑了笑，像是出了趟远门似的久别重逢，轻喊了声：“姐！”
　　“平安？”纳兰葬花试探性的开口，叫着她的小名，腾出的一只手指慢慢的爬上她的眉眼，拇指摩挲着，眼睛却依旧没有从谢尾萤的脸庞挪开。声音中依稀能听出一丝丝因紧张而产生的破音。
　　这有点不像她记忆中的姐姐了。不过倒也是，毕竟都是大人了，总会有些或大或小的变化的，而且那都是很小时候零碎的记忆了，出入偏差总是无可避免的。
　　“姐，是我。”谢尾萤挪了挪腿，向着她更近了一小步，歪着脑袋笑了下:“不认识我了？”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脆响，刚刚在眉角出徘徊的手却倏地覆到的她的脸上，笑容硬生生的僵在了嘴角，眼睛虽然下意识的闭上了，但头还是被巴掌的力道带偏了几分，头发散落了一缕，垂在眼角，脸上火辣辣的钝疼，有几分狼狈。
　　嘴角有些温热的湿润，谢尾萤拿拇指指腹抹了下，滑腻腻的鲜红，刺的她眼睛有些酸涩。
　　她嘴角勾起，泛起苦涩，笑了一下，抬头看了眼对方逐渐冷淡下来的脸色，沉默了几秒钟，随即转身离开。

　　墓碑前，纳兰葬花目视着她渐行渐远，直到她的身影在视野中变成一个黑点消失不见，方才收回视线，打开酒壶的壶盖，仰头灌满喉咙，任由其在腹中烧火。余下的酒缓缓的倒入了脚下的雪地，留下几道蜿蜒的凹陷，寂静无声。

　　谢尾萤不曾回头。走出陵园，看到一旁树荫底下停着一辆黑色悍马。悍马素来就是油老虎的代表之一，面前的这款更是其中之甚，不过让她注意的却是车子旁站着的人。
　　一米九左右的身高，远远看去堪称魁梧的体型，都是能够给人以极度不好惹的感觉，这还不是最突出的，最让人瞩目的还是他那突兀的光头和一身蔓延到脖颈的纹身，即便只是领口和袖口露出的一小块，都足够给平常人带来一种压迫紧束感，很容易把他与电视中凶神恶煞的□□人士联想起来的。
　　即便在私家侦探所弄来的照片上早已看过了此人，但真正近距离接触谢尾萤感觉还是有些新奇，就是不知道纳兰葬花从哪里请来的这尊大佛，如果说是只是看家守院的话，且不论武力值如何彪悍，哪怕他只站在那里不动，一般小蟊贼恐怕也没那个胆子敢靠近，更别说挑衅了。
　　可惜再怎么新奇，谢尾萤眼下也是没有心情去理睬的，只在对方好奇打量的目光中侧着脸面无表情的撑伞前行。

　　她是坐公交车过来的，不过公交不到这里，她来时是在离这里差不多一公里的底站下的车，这种地方，平时都不容易打到出租车，更何况是现在，所以她要想回去，还得步行走到公交底站那里才能坐上车，然后转车回入住的酒店。
　　雪还在下，地上雪越来越厚，有些打滑，她不敢走的太快，怕摔跤，慢慢悠悠的走了十多分钟才到站牌，脸过了这么久已经感觉不到不疼痛灼热了，只是巴掌的印子还在，站牌上仅有的一对年青情侣总会装作不经意扫上两眼，谢尾萤再不喜，也总不能遮住别人的眼睛不让人看，便把头发刻意放下几绺稍稍遮挡一二。
　　因为临近春节的原因，公交车虽然有值班的司机，但班次上仅有平时的三分之一左右，长椅上面被风雪弄得湿淋淋的无法坐，谢尾萤吹着刺骨的冷风，冷不丁又等了十多分钟，公交车才姗姗来迟。

　　一路晃晃悠悠回到酒店，天已经擦黑，对着镜子一看，果然，脸还是肿的明显，打电话给前台要了点冰块，自己坐在床边拿着毛巾冷敷着，床头柜上的手机不时的颤动一下，界面亮起时上面全都是新年祝福语的堆积，群发的个人的都有，谢尾萤提不起心思，只捡了几个重要的回了句简短的新年快乐。
　　窗外烟花缭绕万紫千红的，到处都是喜庆的模样，客房内还有酒店赠送的新年卡片以及两样别致的小礼物。
　　谢尾萤坐在窗前翻看着酒店的贺卡，贺词千篇一律没什么新意，卡片质地倒是不错，边沿处的花纹设计的也很精致，手感很好，整体上没什么瑕疵，看着很舒适。拿来笔，在左下角写了几个字，顿了顿，又在字的旁边添上了一句话，合上后，在手上看了两眼才放下。
　　她订了第二天早上回北京的机票，所以在上海停留的时间注定不会太久，遇到纳兰葬花是她计划之外、意料之外却也情理之中的事。
　　早在两年前，她就从姑姑的手里拿到了关于纳兰葬花这些年的能搜集到的所有资料，凭着这些资料和她脑子里模糊不清的记忆足以让她拼凑出纳兰葬花的经历，以及这些与众不同的经历造就的孤僻性格。
　　来上海之前不是没想过和她再相见的场景，也知道久别重逢痛哭流涕这种在电视台寻亲节目中播烂的老套剧情不大可能发生在她们二人身上，但这个巴掌与她设想的场景也委实背离太远，当时一瞬间她也喉咙发干，委屈，想哭。转念间反而有些莫名的如释重负，所以，哪怕她当时转身离开了，大多也是因为那一刹那生出的茫然无措和些许委屈，而绝不是不懂世事孩子气的怨怼愤懑。

　　上海浦东机场平时一向人满为患，也只有这个时候客流才能稍稍少些。谢尾萤坐在候机厅的椅子上，穿着米色大呢的身影依旧有些让人侧目的单薄，再加上她本身带有的疏阔气质，在稀稀落落的人群里自然而然成了一个不容忽视的焦点。
　　对此，她自己是不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乎，她现在就想趁着候机的这点时间让脑子放空一下，昨天晚上睡的有些晚，早上又起的早了些，这会子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让她很是不舒服。可惜多半时候很多事情都是事与愿违。
　　偌大的机场，虽然班次和乘客都少了很多，但总有那么一两个自我感觉良好的且没眼力的男人借机上前搭讪。
　　“小姐一个人？”边上的男人坐了几分钟，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他的嗓音很有成熟男人的磁性，对某些声控来说确实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谢尾萤闻言停下揉着眉心的手指，看了他一眼。见男人衣着光鲜，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虽然眼神一直隐晦的期翼她的搭话，但始终礼貌的与她隔着一个空位时神色稍敛，但依旧没有和陌生男人交谈的欲望，只也礼貌性的点了下头，算作回答。
　　“飞北京还是？”金领男看了眼显示屏，试探性的开口道。
　　谢尾萤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态度却已经很明朗，大家都是成年人，相信对方应该很容易理解她的意思。
　　男人自然是明白的，但这并不妨碍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啊，要知道，脸皮厚一向是他做风投谈项目屡败屡战最终致胜的法宝之一。
　　“你是上海人？”男人颇有些锲而不舍的意思。
　　话音刚落，广播里刚好响起提示登机的声音，虽然不是她要坐的那一班，谢尾萤还是起身站了起来，准备开口借机离开，想着就算到僻静处站上一会，也比面对一个陌生男人的搭讪要好。就在这时一道玩世不恭的声音便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早上睡过了，等急了吧！媳妇。”声音的主人一边说着不着调的话，这边手已经搭上了谢尾萤的肩头，稍有洁癖的谢尾萤心里顿时像吃了苍蝇般恶心，神情僵硬的转过头，却意外的对上了一双淡漠清冷的眸子。

　　就在昨天下午，这双眸子的主人刚给了她一巴掌。
　　现在想起来还有火辣辣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