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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1 ...

  •   “K-81号没有尽头。”

      小时候我就听到过住在隔壁房间的老奶奶这样说。

      她在窗边的蓝色小凳上坐下,看着火车车窗外一闪即逝的田野与农夫,用一种年迈的人独有的腔调追忆,说她已经好多年不曾坐在田埂上,感觉到蜻蜓扇动几近透明的翅膀呼呼地从她从头顶上飞过,也快要忘记把天边紫红色的晚霞轻轻扯下品尝的滋味。

      据她描述,那是葡萄味的,但又带点柠檬的酸。

      那时候她只需要坐在那儿等候,待到她爸爸雇来的壮实的小伙子把农活做好,他们就可以一同吃她带来的玉米糊和软趴趴的饼。

      “玉米糊,你吃过吗?”她笑呵呵。

      我说不出话来,但却执拗地点了点头。她继续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不再开口,仿佛并未察觉我的难堪。但这份恍若了然的沉默才叫我尴尬。

      是了,我怎么可能吃过?

      K-81号列车不允许乘客在没有乘务陪同时四处游荡。因为我们都是下等民,所谓的乘客说白了就是囚徒。

      在2012年世界末日,这个世界被重置之后,我们的祖先由于不可饶恕的错误被外面的世界所放逐,以K-81号上无穷无尽的奔波和狭小的生活环境作为惩罚,再也无法回到新生的地球。

      究竟什么是不可饶恕的错误?生而为人,却永远被外面的世界所隔绝,被抛弃的乘客浑浑噩噩地流浪在、游离在地球表面,永不停息。我不愿去想,听说我生来就有罪,生来就背负着沉重的枷锁。

      可温暖这个词语可爱在于它并不分三六九等,因为没人能把那份叫人微笑的感觉放在天平上称一称,更没有那只砝码敢说自己一坐下去就能把温暖翘起来。

      乘务姐姐之于我,就是温暖的代名词。我所有吃过的菜色都来自那个温婉的乘务姐姐,她永远穿着一条红色的乘务工作裙,嫣红的嘴唇同裙色一致,黑色海藻般的长发被束起,更显诗意。

      而我,对以前几乎毫无记忆,听说是生于K-81号列车的第五号车厢,可父母去了哪里一直是个谜。

      我最长的旅行便是紧跟在这位长发女郎的身后,穿过陈旧的车厢门到第六、第七车厢的交界处上厕所。乘务姐姐说不能用力推车厢门,小心它掉下来砸到我,因为它实在是太旧了,旧到腐朽。

      门外是整齐的铁艺装饰,下方又开了个小门。其实我觉得这一面铁艺装饰都是如此死板的长方形格子,没有丁点美感,但姐姐说它的设计理念是拘捕邪恶,用格格行行于方寸天地的禁锢诠释条框下的自由。

      “仅仅是艺术设计,别把它当作一座牢。”她道。

      可我并不好意思问,究竟什么叫做牢,我觉得它一定不只是她给我讲的历史故事中关押恶人的房间那么简单。

      是不是有点不解?我也没听懂。反正很有深意就是了。有深意的东西,我还想它做什么?反正想来想去最后也还是稀里糊涂。

      乘务姐姐在我心里就像是个哲学家。我这么称赞她时,她却皱起眉头说倒不如说那是我。因为她连什么是自由都想不明白,更不要说什么人生的意义。

      面对哲学要直面的大问题都只能哑然自笑,怎么可能成为哲学家,不然她也不会登上这辆列车了。

      她问我:想不想下车去。

      我答:我不可能下去。

      为什么?不能不等于不想啊。她疑惑。

      我很难过,她竟然感到疑惑。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我绝不能下车。

      这是规定。哪有什么想和不想。

      乘务姐姐沉默了许久,看着我的眼睛说不出话来。我凝视着我的缩影,心里想着,为什么要下车呢?

      我知道,她想不明白的自由问题,大概就是“我们这些生于K-81号、或许也将死于K-81号的人是否没有自由,而K-81号以外的、更大的列车上的人们就一定拥有自由吗?”

      “大概想通了,她就是哲学家了吧。其实我觉得她现在就是哲学家,因为她实在生得太美了。”我对隔壁房间的老奶奶说,可是老奶奶只顾着织她的毛衣,年复一年织了又拆、拆了又织。

      当我意识到乘务姐姐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带我去上厕所的人变成了一个口罩都遮不住他的络腮胡的中年男人时,我惊慌地对铁艺墙那边的总坐在蓝色小凳上看风景的老奶奶问起她。

      老奶奶比起多年前初次问我吃没吃玉米糊时又老了许多,下巴的皮肤松弛又下垂,几乎要碰到她的脖颈。日复日的衰老,在旅途中。

      可她只是笑,哈哈哈又哈哈哈,笑得黄黄的一口稀疏的牙都全部露了出来。

      “乘务姐姐去哪儿了?”我又问了一遍,更加急切。
      “哈哈哈,乘务?哪儿来的乘务?我不认识什么乘务!”

      哦,我忘了,她早已老得神志不清。除了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讲田埂上的故事,再也没有别的记忆。她已经成了一台无法录入新事物的机器,只能不断重播。

      但我太过着急和惶恐,因为那个大胡子的男人似乎是个哑巴,总是闷声不语,根本不会回答我。我只有再做尝试:“那个很喜欢看书的乘务姐姐啊!每次送完饭给我们,就陪我们聊聊天,或者坐在另一个小凳子上看书的姐姐啊……”

      “没有!没有这个人!没有这个人!哎呀……没有……”她激动地瞪大双眼,两手在空中比划着。

      我叹口气,心道她又开始发疯了,就走进木制车厢门,把它轻轻关上,蜷缩在我的床上。
      蜷缩在我的床上,感受这铺天盖地的孤独。

      没有她。

      不对,我忽然想起她曾提过的一个约定,她还没有完成,怎么能轻易离开?

      乘务姐姐来自外面的世界,刚开始我对她自愿上车感到惊讶,因为这绝不是一份有趣的工作。

      整天和我这样的对外面的生活一无所知的人相处,做简单而重复的劳动,应该是一种折磨。但我的疑问却让她发笑,她用诗意的语言回复我说:但我是来赴约的呀!

      那样理所当然的语气。可我从来没见过她和别的男女约会。

      是谁?什么约?可我羞于问出口。

      但能让她上车工作的原因,一定相当重要。而她应该是不会忘记自己本想做的事的,只怕是不能再来了,难道是K-81号的控制者们下了什么禁令吗?

      心脏咚咚哒哒地在我的空荡的胸腔里跳跃,我感觉黑暗的房间里只有这一颗心脏是活物,我的躯体躺成了容器,脑海中满满的都是她,于是K-81号列车门,再不是我的边疆。

      我……想,我可能。

      下车。

      原来有想与不想的区分,即使不能。即使前方的道路插满了刀刃,因为渴望,还是想要在刀尖上舞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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