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漫漫路消曦》思君无邪

34、海枯、石烂

　　黑直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袭一身淡蓝色的交领长裙。身后一柄长剑，这是道家的标志。一瞬间，路消曦着实没有想起，自己是否还认识除清婉之外的、道家年轻的女弟子？答案是，没有。不过此人如此熟悉，定是相识之人……
　　突然脑海里一闪而过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名字。
　　“神婆今日怎的有闲心来我这儿啊？”路消曦调侃道。

　　是的，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就是神婆唐语嫣。自从洛阳一别，神婆的模样逐渐变得年轻。甚至有些过头了。怎么说呢，按照神婆的年龄如今也是三十多的人了，可这容貌就像是十几岁的频频袅袅的少女。

　　神婆提来两壶桃花渡的酒，与路消曦分享。
　　“听闻消失了百年的玉树回来了，特地来看看。”神婆递一壶给路消曦，就势在路消曦的对面坐下。
　　路消曦接过酒，笑道：“死了的便是死了。即已是重生之人，那便是今世之人。前世的那一位，等她过去了吧。”
　　“唉，说来也惭愧。”神婆满心愧疚，“当初若不是我的一派胡言，这十八年，你……也不会过得这么惨。”
　　路消曦浅浅一笑，提着酒壶往嘴里送一口专程从桃花渡带过来的酒。一口饮下，十分爽口，她赞叹道：“不愧是桃花渡的酒，难怪一个从不饮酒的人，也能迷恋上呢。”
　　神婆笑着反问道：“你是说秋风？”
　　“嗯，”路消曦点头，“雪妖端木秋风……”

　　这个名字她说的很重，似乎是故意在提醒神婆什么。
　　还好神婆立刻理会到了路消曦的意思，终于说出了今日此行的目的。
　　“洛阳一别，我便听你的一直在等祁言的出现。可是过了这么久，他还是没有回来。你说我之所能换回容貌，是祁言在收回自己的妖力！可是……他人呢？”
　　见神婆过于紧张，路消曦拍拍她的肩头，安慰她说：“祁言确实是复活了，这一点，我可以给你做保证。至于他现在身处何处……一时半会，我也无法晓得。”
　　“那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神婆一把抓住路消曦的手腕，死死地拽着。双目不移地一直看着路消曦，等候一个答复。
　　路消曦无可奈何，一声叹气，“好！我答应你。我会帮你找到祁言的，但是！同样的，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定不负嘱托！”
　　“很好，那……接下来的这几天，你就同我一起把这花田居给打扫出来吧。”
　　“啊？”神婆满脸疑问，是不是这打扫屋子和找人有关？
　　路消曦傻笑道：“打扫出来，以后就住这儿了！不然，总不能让我无家可归吧。”

　　两人将自己的头发全部盘在头顶，一身素衣开始将这沉睡了百年的屋子唤醒。屋子就像随时有人来清扫一般，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脏。灰尘也只是薄薄的一层，房梁上的蜘蛛网也只有很少的两三处。
　　“应该是苏璞吧。”路消曦说。
　　神婆不认识苏璞，问道：“那是谁？”
　　路消曦坏笑着，往往四周，确定只有两个人时，悄悄在神婆耳边说：“琴仙子苏璞，也是我未来的师娘。”
　　“琴仙子？！”神婆大吼一声。
　　路消曦见状赶紧蒙住神婆的嘴，“小声点啊！琴仙子的耳朵好着呢。”
　　神婆连忙点头，把声音降下来，问：“琴仙子是你师娘啊？”
　　“那是！她追了我师父好几百年呢。这次我回逸鲜阁，发现她已经不叫我师傅为师傅了。改口叫先生了！”
　　“那……那也不能说明什么呀。”
　　“你傻呀！都改口了，说明有进展啊！”
　　“哦哦哦，明白了。”

　　两人埋头在墙角嘀嘀咕咕，苏璞就站在她们身后，不出一点声响。强忍着笑，最后轻咳一声，两人闻声一齐转过头来。
　　“完了……”路消曦生无可恋道。
　　神婆小声问道：“这该不会就是琴仙子苏璞吧？”
　　“是……”

　　“二位聊什么呢？”苏璞依旧露出温柔无比的笑容，问两人。可两人紧紧闭嘴，一言不发。
　　苏璞手轻轻放在嘴边笑一声，“不必太过紧张。只是到了每月过来清扫的时间，所以才会出现在此。上月因为有事耽搁，没能来，这屋里的灰怕是又厚了一些。”
　　“原来一直是苏姐姐在打扫吗？”路消曦问，“就说感觉随时有人来过一样。陈放了百年，不该那么干净的。”
　　苏璞微微点头，转眼看向神婆，“这位是？”
　　神婆立马拱手作揖，涨红了脸害羞地说：“在下蒙山弟子，久仰琴仙子大名，今日一见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原来是位女道士。听闻蒙山弟子中的女弟子，数一位名为神婆的最有能力，不知……这位道长，可就是传闻中的神婆？”
　　“正是……不过，这名字是因为看守一面神镜而得名的，并非道行多高而来。”
　　“能在江湖上有所声望，功力自然不菲。而且你的身上，似乎有一部分妖力呢。”苏璞说着，慢步接近神婆。脸靠近神婆的衣襟处，用鼻尖轻轻一嗅。闭上眼睛，回想这味道该是出自哪里……

　　“雪妖？端木秋风？”又想，“不对……那该是……雪妖祁言？”
　　她猛地睁开眼睛，严肃地问神婆：“你是如何认识雪妖祁言的？”
　　神婆缓缓张嘴，却迟迟未出声。
　　路消曦瞧出神婆不知从何说起，抬眼对上苏璞的双眼，双双点头，达成协议。路消曦在神婆背后，手掌一下砍在神婆的后劲，神婆眼前一黑向前倒去，苏璞上前接住。
　　“苏姐姐，过了那么久，咱两还是那么默契啊。”
　　苏璞手指轻戳路消曦的脑袋，“你呀，就算是重生了，这些坏招还在。”
　　“嘿嘿，那苏姐姐这配合我的能力，就算过了百年还是那么熟练嘛。”

　　神婆在一阵后劲传来的痛感中醒来，睁开眼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柱子上。奈何如何挣扎，绳子越系越紧。
　　苏璞慢慢站出来，对神婆说：“不必挣扎了，这绳子上有封印，一般解不开的。除非梦解了，绳子也就开了。”
　　“解梦？”
　　苏璞点头，“是的。实不相瞒，我与雪妖祁言也有过一面之缘，不过是在你离开他以后。”
　　“我没有离开他！只是……”她突然闭口不说。
　　“只是什么？”苏璞靠近神婆，“你可知他一直在雪山上等你回去？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却害死了他……”
　　神婆哭着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那你说！他为何还迟迟不来见你？玉树告诉过你的，他活过来了。可这么久了，他是没来见你，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恨你。”
　　不给神婆说话的机会，苏璞的话语咄咄逼人。她不是有意要刺激神婆，只是想让她说出那段故事。毕竟这段故事，这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神婆越哭越伤心，连话也说不出来了。苏璞见状不妙，一时拿她没办法。路消曦从一边走出来，安慰住神婆。
　　“这是救祁言的唯一办法。他被封印在雪山上，无法动弹。因为师傅将他救活的法术有一点是关键，就是有人还记得他生前的故事。而且这个人，必须在他的整段经历中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所以……能救祁言的，只有你了。”
　　神婆还是摇着头，“不能说……这关乎蒙山的秘密，我不能说……”
　　“那你就想眼睁睁看着祁言送死吗！他救了你，你就不能救他一次吗？”路消曦狠狠抓住神婆的双肩，看着她。
　　“我……”

　　苏璞叹口气，说：“只要你说，蒙山那边我会替你解决。”
　　“当真？”神婆有一丝动摇。
　　“句句属实。”
　　神婆沉默片刻，放下戒备，说出了这段多年以前的故事……

　　祁言在修炼成人之前，是一只雪狐。
　　遇见唐语嫣时，他还尚未修炼成人形。
　　天真烂漫的弃儿唐语嫣，被家人丢弃在雪山上。濒临垂死之际，祁言救了她。捕捉了一只兔子，连带血一起，喂进唐语嫣的嘴里。
　　这时，祁言可以短时间的变化成人。捕捉来兔子，他变成人形，用牙齿把肉撕开。因为来不及生火、把肉烤熟，撕下肉以后，用自己的嘴把肉嚼烂，捏住唐语嫣的两腮，将肉送进她的嘴里。又取来尚未结冰的泉水，帮助唐语嫣吞下肚去。
　　因为对方还只是一个小姑娘，祁言总有些过意不去。
　　趁着唐语嫣还在昏迷，一把抓住她的手，郑重地说：“姑娘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你若不嫌弃，待我修炼成人，定娶你为妻。”

　　等到唐语嫣醒来以后，祁言已经变成一只小雪狐趴在她的身边。
　　“哇！狐狸！好可爱啊！”唐语嫣激动地大叫起来，双手一捞，将祁言从地上抱起来。
　　“小狐狸~你的毛，是白色的耶。”
　　她把雪狐举起来左看看右看看，喜欢得不得了。然后抱进怀里，用脸蛋蹭它的毛。
　　“以后，你就是的了。”她脑袋一歪，“对了，我还要给你取个名字！取一个什么呢……要不，你就叫祁言吧！”

　　后来，祁言问过唐语嫣，为什么给他一个这个名字呢。
　　唐语嫣笑道：“因为县太爷的儿子名叫罗祁言，长得好生俊俏。所以，就取了个祁言。”
　　如此草率。
　　不过，他很喜欢。

　　“祁言！你回来！”
　　雪狐停下奔跑的小爪子，回头望那个坐在地上气呼呼的少女。一番心疼，又跑过去蹲在唐语嫣身边。此时的祁言还不会讲话，单纯的一只雪狐。
　　“笨狐狸！你四只脚，我只有两只！怎么跑的过你啊。”
　　她生气了！
　　雪狐不想唐语嫣生气，开始用自己的尾巴去扫唐语嫣的脸。越发苏痒，唐语嫣忍不住笑起来。
　　“停停停！好痒啊！祁言！哈哈哈——”

　　少女仰头倒在雪地上，一直欢声大笑。祁言看见唐语嫣笑得如此开心，几下之后，乖乖的爬上唐语嫣的胸口上，然后趴下。贴着唐语嫣此起彼伏的胸口，安心的闭上眼睛。

　　“好温暖啊。”
　　他从来没有不知道，世上还有如此温暖、令人心安的地方。以前好不容易发现一堆火，想上前去取暖，却屡次被那些上山采药的人赶走。有的还想抓住他，拔下他的皮，做衣裳或者围脖。
　　祁言贪婪的享受着这份温暖，唐语嫣也慢慢停下笑声，安静的看着这只小雪狐趴在自己的胸口上安睡。甚至想伸手去抚摸，都怕吵醒了他。渐渐的，自己也有了困意。一人一狐，就这般躺在雪地上睡着了。

　　在唐语嫣第一次离开之前，祁言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幻化成人。

　　等唐语嫣醒过来，发现自己已不再雪地里，而是在马车上。驾车的是一个穿着端庄的中年大叔，他发现自己醒了后，丢了一个大饼。
　　“饿了吧？快吃了吧。”
　　唐语嫣看着自己手中的大饼，问道：“您是？”
　　“啊，我是一名道士。我在雪地里捡到你的。荒山野岭的，见你一个人不安全。四周也没有人家，就把你带出来了。”
　　“出来？去哪儿？”
　　“蒙山。”

　　唐语嫣不知道蒙山是什么地方，掀开马车的帘子，才发现他们已经不在雪山了。
　　“祁言……你有没有看到我身边的一只雪狐？”
　　大叔想了想，说“是有一只，方才还一直追在马车后面。不过这会应该已经走很远了。”

　　“以后你就跟着我。反正我没有家人，你也没有，咱们从今天起就是一家人啦。”
　　“祁言！你再不听话、在乱跑，我可就不要你了！”
　　“外面太危险了，好猎人要抓你呢，你不能再出去了。”
　　“你要乖乖听话，在这儿等我回来哟。”

　　祁言还是以为，唐语嫣只是出去找吃的，没一会就会回来的。乖乖的蹲在山洞门口，等她回来。雪又堆起了好几层，雪山脚下的人越来越多，甚至修起了村子。他还是没日没夜的等，一晃多少年过去了，她……还是没有回来。
　　察觉在这么等下去，自己的寿命就快殆尽。
　　祁言终于从那个位置上挪开，坚硬的石头已经被他坐出了印记、凹陷下去一些。

　　“这就是你们人说的等到海枯石烂吗……”

　　他离开了雪山，离开了他们相识的地方。拖着他寿命将至的身子，三步两跌倒的去了逸鲜阁，去找一个人。
　　苏璞。

　　“听闻琴仙子的琴音能缓解心头之痛，忘掉一切……所以前来拜求琴仙子的琴音，让我……也死的轻松一点。”
　　祁言奄奄一息的趴在逸鲜阁门口，感觉说完这一句话，他的性命就到头了。
　　苏璞微微一笑，轻轻的把他抱起来，抱在怀里。
　　“你叫祁言？这名字真好听。”苏璞抚摸着他的皮毛说。
　　“是啊……我也喜欢……”
　　“还想见到她吗？”苏璞问祁言。
　　祁言毫不犹豫，“想……每天都在想……”
　　“好，我帮你。”

　　那是时隔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祁言再一次出现在唐语嫣面前，是在距今的十年前——也就是玉树长街地震的那一天。
　　身为蒙山弟子下山云游的唐语嫣，在见识过路消曦的恐怖之后落荒而逃。狼狈不堪的模样，偏偏在转身之后被他撞见。
　　虽然唐语嫣不曾见过祁言变成人的模样，但是那一眼不会错的，那种故人的羁绊，是不会断的。
　　脱口而出便是他的姓名……

　　“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