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漫漫路消曦》思君无邪

17、未来、你我

　　路消曦走出山洞时，已是晌午。
　　跨出黑暗的那一刻，阳光刺的眼睛一疼。但这并没有让路消曦的神魂从神镜的画面里抽出来，她始终现在那沉重的场景里无法自拔。
　　那个女人、还有那个男人。以及……那讨人厌的熟悉感……
　　那一幕始终盘旋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如果真的是未来，可不可以化解？或者逃避？或者……让时间停止，永远不到那个时间。
　　她冷笑一声，笑自己天真。
　　虽然自己有能力可以让时间倒回，但每一次回到过去的条件就是一点人性的消失。帮助穆荷华已经是第二次，身体里人类的那一份似乎耗费了很多。再倒转一次，恐怕真的做不了人，要本性暴露咯。
　　真到那个时候，司阳，会怎么做呢？

　　神婆离席去厨房准备午餐，留下司阳独自在茶桌前思索。
　　从蒙山到现在，他一路观察路消曦，并无异常。除了刚开始蒙山山门的缚魔阵，洛阳城客栈里的黑色纱衣。

　　“阿曦，我该怎么办……我不想怀疑你的……”

　　神婆离开前专门留下一句话——“知道为什么道家之主有不得儿女情长吗？就怕入了红尘、误了人生。甚至可能，把你的小命给玩脱咯。”
　　入了红尘，误了人生……
　　“人生必有一劫，看来，是我的情劫到了。”

　　窗外的竹林沙沙伴响，桌上飘着茶香。茶叶由卷舒展，慢慢下沉，茶汤由浓变浅。呆坐了片刻，司阳起身走出屋外，恰合时宜的碰上刚到院子的路消曦。
　　两人没有说话，相视一笑。
　　平淡的笑，却各自怀揣着别样的心情。恐惧、扭曲、迟疑，他和她的感情似乎在无形间开始变形，失掉单纯、多了几分怀疑。

　　真的没有办法好好地在一起过完余生吗。自己想要的，终究只是一份单纯的小幸福啊。

　　三人吃过晌午，神婆估计真的年纪大了，刚放下碗就说去躺会。眼看太阳不算太烈，路消曦邀约司阳去竹林里逛逛。
　　一路默默的闲走着，竹林里很幽静，似乎是不愿去打破这片宁静。
　　但只有本人才知，是有话、千言万语的话说不出口罢了。
　　穿过林子豁然开朗，流出一条小溪。

　　“在石头上坐一会吧。”路消曦提议道。

　　挑了一块刚好坐下两个人屁股的石头，背靠着背，听这流水潺潺、心底万般纠结。气氛微妙的有一丝尴尬，路消曦想着必须的找点话题才行啊。
　　她灵机一动，拍一下司阳的肩膀：“诶，你猜我在山洞的神镜里看到了什么？”
　　“不知道。”
　　司阳以为她问的是镜子看到的东西，对于山洞里有神镜这件事，司阳打小便知道。
　　路消曦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有一面镜子！超级神奇，神婆说可以看到未来呢！”
　　司阳有些哭笑不得，“那你看到自己的未来了？”
　　顿时脸色稍沉，才消失不久的心痛之感再次袭来。沉默片刻，说“看到了，但是那段景象似乎不是我的。”
　　司阳瞧她眼神，微笑着摸摸她的脑袋，“是很痛苦的片段吗？”
　　她点点头，“很难过，到现在我都耿耿于怀。明明最后自己爱的人杀了自己，为什么还在笑呢。明明那么痛，爱了那么久的人，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嗯……我懂了，大概能猜到你看到了什么。是不是一个男人在一条街上被一个姑娘一剑刺穿心脏？”
　　路消曦眉头稍蹙，“故事不对，但是情节有一点点相似。”说着还用手指捏出一点点的缝隙，“我看到的是一个黑衣姑娘被一个男人杀了的情节，和你的正好相反呢，哈哈。”
　　司阳神经一惊，不可思议的盯着路消曦，问她：“你确定是黑衣姑娘？”
　　“对啊，一身黑。”路消曦也被这紧张感感染，变得紧张起来。
　　“这个姑娘是不是一头长发，还插了一根发簪？”

　　路消曦歪头想了想，“好像是有一支……”
　　司阳一口长气吐出，卸下包袱一般。
　　“看来咱们看到的，是同两个人的故事了。”
　　“有这么巧的事？”路消曦有些不敢相信，两个人可以看到另外两个人未来的故事，这种可能有可能么？

　　答案，有！那是，故事的主角，就是看者。
　　神镜里的故事，就是他们。

　　神镜浮现的画面从来都是看者的未来，神婆之所以说那句“是你抑或不是你”，单纯的说给路消曦听得而已。
　　想通这一点，两人很有默契的看了眼对方。
　　同时心头冒出一句话——“原来，是你。”

　　是的，司阳很早之前就知道路消曦的真实身份，只是一直没有确切的因素肯定这段结论。早到什么时候呢，莲塘镇柳光风家的茶田里。
　　没错，黑夜里出现的黑衣人和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路消曦的对话，他全部听进耳朵里、记在心里。
　　与道家法术相克的从来只有魔族。
　　可她体内为什么存在人类的因素呢？这一点在听过神婆讲述的故事后得到解释。
　　世上真的存在人魔共生，仅此一人。
　　常人都是阴阳共生存在于世，而她靠的是人魔共生而活。十八年前玉树长街，妇人怀一女婴，孤魂在生产的那一刻被迫与婴儿合二为一，从此诞生了人魔共生的路消曦。

　　此时，司阳和路消曦四目相对。各怀心事，各有不能说的秘密。
　　不晓得过了好久，路消曦噗嗤一笑打破这氛围。
　　笑个不停，倒还把司阳也逗乐。
　　“你傻笑啥！”
　　路消曦擦擦眼角笑出的水，“看你的样子好傻啊，呆呆的。真该照着画下来放给你的追捧者们看看。”
　　捏着自己的鼻子接着说：“快来看呐，你们崇拜的司阳大师的独家爆笑图，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啊！”
　　司阳嗤笑道：“白痴。”

　　半夜路消曦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的攀过睡在外边的司阳，做贼一般走出卧室。
　　这院子的布局，跟我家挺像的呢。
　　只是少了我最喜欢的后院……

　　我的家？我有家吗？玉树长街？可那只有一间娘亲的卧室啊……记忆力的家，在哪儿？

　　不管了，做正事。
　　她绕到院前，猜测这儿应该有一人。在墙面的拐角处，探出头去看……果然有人！

　　“大半夜不睡觉坐在这儿干嘛？赏月啊。”

　　路消曦背着手，踱步走到那人身边。
　　闻声，神婆回过头，看眼来人又回过头去，“睡不着，恰好月圆，出来看看。”

　　不晓得是错觉还是什么，神婆的声音和容貌变得年轻了些。
　　路消曦理理身上披的大氅，在神婆身边坐下，“这种时候不是该配一壶酒嘛。怎的，住在深山太久了买不起酒喝？”
　　“不是不喝，以前在蒙山酒量大着呢。只是后来她不喝，我也就没再喝过。”
　　“你们不是最喜欢桃花渡的酒嘛，怎的不喝了？”

　　神婆一听，一脸惊讶，问路消曦：“你怎知我喜欢桃花度的酒？还有……你们？”
　　路消曦顿时哑口无言，结结巴巴解释道：“我……我也不知道啊。就，就随口一说……我是猜的！”

　　她确实是随口一说的。完全没有经过大脑思考，随口而出一句你们。
　　自己也问自己为什么说是你们呢……潜意识告诉自己，好像是两个人来着。

　　为了化解这个紧张的气氛，路消曦赶紧转移话题——“那看来我还猜对了？真是不知你一个人！你刚才说她不喝，她是谁啊？”
　　路消曦眉头一挑，一脸坏笑望着神婆，“有故事呢，说来听听！”
　　神婆横她一眼，“不说。”
　　“喂，勾起我的好奇心你可要负责的。讲嘛~人家好想听的。”说时抓着神婆的手臂摇晃着撒娇。
　　神婆白她一眼，小声嘀咕道:“所以我讨厌你们这些个小姑娘……其实也没什么故事，没啥好听的。”
　　“她是谁啊？”路消曦继续问。

　　神婆垂下眼眸，抚摸过自己看起来跟五十几岁似的脸，“她，是我的一位朋友。一位，很久没有见过的朋友。”
　　路消曦察觉到神婆即将说的这个人，一定跟她容貌变得和年龄不符有关。
　　又问神婆，“这个人既是与你容貌相关……不会是雪山上的那位吧？”

　　雪上山那位的名字，凡是闯荡江湖的人一听，全身立刻生起鸡皮疙瘩。传闻说此人曾经杀了雪妖，可倒霉的被雪妖残存的妖力侵蚀，从亭亭玉立的大小姐变成了满头白发的妖精。靠近她的人会迅速衰老容颜，小姑娘的容貌可以在眨眼间变成步履阑珊的老太太模样。
　　神婆的样子，估计拜她所赐了。

　　“她是我很重要的朋友，”神婆说，“江湖传言，没一句真话。”

　　“她叫什么名字？”路消曦问。
　　“江湖上都叫她白头雪妖，时隔多年，只有我还记得她的名字——端木秋风。”

　　路消曦突然间想起什么，问神婆：“传说中的故事里还有一个人物。说是蒙山难得的女弟子，法术道行十分了得。叫唐什么来着……唐……唐语嫣！那个人，不会就是你吧？”
　　神婆微微颔首，“……是。”

　　“传闻不是说你，不是在雪山上一起……死了吗？”
　　“是的，她死了。活下来的部分变成了神婆，继续活在人世、苟且偷生。”

　　秋风起，落叶归地。
　　你踏风而来，乘雪归去。

　　那是他们的最后一眼。
　　他躺在她的怀里，化成风雪，随天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