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闻间》刀口

38、往事

　　沈捃华很认真地看了他一会，识相地笑：“当然。”
　　老鬼表情缓和了很多，这个沈捃华还是给他挺靠谱的感觉。
　　大概确定了这个人没有打破他计划的可能，他也就开始转移话题了：“对了，你，不是和含栖说想让我们帮你解开封印离开这宁宅吗？”
　　“那只是扯开话题罢了，呆在宁宅里，修炼很清净，偶尔逗逗小修也很有趣。”说到小修，他目光更加柔和了，“况且，这是我欠宁兴的。”
　　“欠宁兴的？方便和我讲讲吗？”
　　他也就是随口一问，本以为沈捃华会拒绝，没想到他倒是坦然……
　　“你也知道，我初来宁宅是为了《澜沧传》。我不想惹出什么事端，那时我又恰好得到了肉白骨草，就干脆找回了我的肉身，扮做教书先生混入宁家，可以避开冥差和一些杂碎的耳目……”
　　他刚到宁家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宁烈。那个少年当时也就十几岁，还没有张开，眉眼间倒是更像一个女孩，整张脸都较为柔和，但又因为他的眼神而带上了几分阴鸷。
　　他记得当时宁烈打量了他好久，他几乎都要以为宁烈是不是看出他有什么不对劲的时候，宁烈才开口道：“沈先生请跟我来。先见见家父吧。沈先生，我哥哥虽然平日顽劣天资不足，但，他是个很天真的人，劳烦你对他有耐心一点。”
　　沈捃华应了一声。感觉宁烈更像是哥哥。
　　宁烈引他到大堂，见到了宁老爷行了个礼就先离开了。宁老爷也对这个二少爷不怎么在意的样子，随他去了。
　　他们俩客套几句讲了些宁兴的状况之后，宁老爷就让下人领他去宁兴的小院了，自己则急急忙忙出去要谈生意了。
　　他初见宁兴的时候，宁兴不是在房里而是在院里的花丛中。他就跪趴在土上，背对着他。下人想叫他却被沈捃华制止了，他倒是好奇宁兴在做什么，于是先让下人退下了，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走进才发现原来宁兴拿着根狗尾巴草在逗弄一只小狗。小狗卧在松软的土上，睡得很熟，花瓣落在脑袋上，很是可爱，宁兴就拿着根狗尾草，在小狗身上一扫一扫的，明明是很无聊的举动却乐此不疲。
　　“你在做什么？”虽然这话有点明知故问，但是沈捃华当时还真的没有想到什么别的开场白。
　　“嘘！”宁兴一下子就转过头，食指竖在嘴前，脸上写满了紧张。回过头看了眼小狗没有被惊醒才又转过头和他说：“别吵醒小修。”
　　沈捃华看着也是觉得好笑，明明自己紧张地“嘘”一声时的动静比他还大，还让他小声不要吵醒狗。
　　“他叫小修？这是只狼青吧？”
　　“嗯，你好厉害啊，一眼就看出来了。小修刚被带来的时候，连烈烈都不认识呢！”宁兴眼里毫不掩饰的崇拜还让沈捃华挺开心的，他对宁烈的称呼也让沈捃华差点笑出来，实在是个和宁烈形象不符合的可爱的称呼啊。
　　“那当然，狼青犬是北方人饲养的用来打猎的犬种，南方富庶，物资丰饶，没有人打猎又谈什么养猎犬呢。二少爷没见过也很正常。”
　　“你知道的好多啊？难道你是北方来的？”
　　沈捃华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嗯。”其实他早就忘了他还是人的时候是个北方人还是个南方人了，因为怕解释起来麻烦，也就直接做了肯定回答。
　　“诶，看你的打扮不像下人啊？我好像也没有见过你耶，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啊？”
　　沈捃华一笑：“大少爷，我是新来的教书先生。”
　　宁兴瞪大了眼睛大声道：“什么！”
　　身后传来小狗呜咽的声音，宁兴赶忙回头看，确定小修没有被吵醒，才拉着沈捃华走远了一点谈话。
　　“教书先生不是都应该是，是那种，就是，不是应该是老……”意识到自己要说的东西有失礼数，宁兴顿住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圆回来，尴尬地支支吾吾起来。
　　“大少爷若是觉得我不像教书先生，也大可不把我当教书先生啊，那样你学起东西来，就不会有那么大压力了。我不会像一般教书先生那样单教你些诗书的。”面上是来做教书先生的，样子还是要有，他根本不担心沈老爷有意见，因为他要去谈生意，要担心的应该是宁烈，他好像对自己要求很高，若是他满足了宁烈的要求应该就不会引起怀疑了。
　　虽说他一个那么厉害的鬼根本不需要在意一个人类的怀疑，可他就是不安，主要还是宁烈看他的眼神实在是探究意味太深了，他甚至怀疑，宁烈可能早就得到了《澜沧传》，已经练就了其中一些秘术。
　　宁兴当然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听了感动得要死，轻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却已是开始敬佩这个不一样的先生了。
　　他的房间就在宁兴的小院里，但是离宁兴的屋子还隔着几间屋子。用完晚饭，宁兴缠着他问了好多东西才回自己的房间去。沈捃华一方面担心魂魄离了身体引得宁宅周围一些妖怪或者鬼差的注意，另一方面他怕魂魄离体之后，突然有人来找他发现他这身体其实是尸体就不好了。刚才宁兴就注意到了，问他为什么体温有点低，肉白骨草只是让他的尸体长出血肉，血液只有细微的流动，所以体温高不上去，要是来了个大夫检查，多半是会认为这是一个刚死不久的人，用肉白骨草“复活”都是这样的。
　　总之，多方考虑，他还是决定以人身去寻找《澜沧传》，反正带着肉白骨草，身体是不会因为什么伤害而坏掉的，而且他又已经是鬼了，魂魄不适合人身了，这个□□意义不大。
　　第一晚，他连宁宅都还没有完全摸清楚，所以没有什么发现。
　　第二天，他决定教宁兴丹青，昨天向他承诺不单单教些诗书，可是教些射弈，也不合适。
　　宁兴真的是个在文学艺术方面都没有什么天赋的人，对他讲的东西也不感兴趣，每每会走神。本来，沈捃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没想到，宁烈居然会找各种理由过来检查，每次看到宁兴是在走神，就表情不悦。
　　宁兴在房里作画的时候，他随意地四望，打量着宁兴收藏的各种小物件，发现了一本志怪书籍，除了几本之前先生教的课文，宁兴的房里书很少，那几本文章也很明显不受重视，甚至没有什么翻阅的痕迹，而这本志怪的书倒是经常翻看的样子，书页卷边很明显。
　　沈捃华突然心血来潮。
　　“你喜欢看这种书吗？”他拿起那本书问宁兴。
　　宁兴也不知道怎么弄的，脸上都沾了墨，回过头看他拿着那本书，脸一下红了，站起身来想要夺回沈捃华手上的书：“还，还给我！”
　　宁兴还是少年，哪怕已经在长身高了，也不可能比沈捃华高的，他就仗着身高优势，把书举高，随意地翻阅起来。
　　宁兴都要贴到他身上了，奈何跳起来也拿不到。
　　眼看着宁兴着急的模样，沈捃华也不逗他了，开始正题了：“这上面写的幻境之术一点都不靠谱哦。”
　　宁兴果然上钩了：“什么意思啊？沈先生你对这些也有研究吗？”
　　“小时候也喜欢看这些东西，还认识几位很厉害的大师，了解过很有趣的幻境之术呢。”
　　“真的吗！我好羡慕你啊！”
　　“这样吧，小兴你要是认真学习，明天把这篇文章背出来，我就教你一些小把戏。”沈捃华笑着，把书给了宁兴，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宁兴愣在那里，沈捃华不知道他套近乎的称呼让宁兴想起了他的母亲。小时候他母亲也会这么温柔地摸他的头，母亲走了之后，再也没有人会摸他的头了。
　　“怎么样，这篇文章不长，我想你应该可以做到吧。”
　　“啊？嗯，好。说定了，我背出来的话你一定要教我哦！”
　　“嗯。”
　　接下来几天，宁兴倒是真的在学业上小有进步，宁烈很满意，宁兴自己也因为学了一些浅显的幻境之术心情好得很，但是沈捃华就没那么轻松了。他还是没有找到《澜沧传》。
　　《澜沧传》不单单是一本书籍而已，它本身就具有强大的能量，不可能感应不到……沈捃华越发地烦恼了，连宁兴阅读文章的时候打瞌睡都没有注意。
　　“呜……”
　　沈捃华低头一看，是小修，可能是饿了才围着他转不停发出呜咽的声音。
　　沈捃华不知怎么想的，也没有把它赶走，而是把它抱了起来，带他去找些吃的。小狗长得快，已经比他刚来的时候大了很多了，在他怀里也不像在宁兴怀里那样安分，挣扎起来，让沈捃华有点不知所措。沈捃华猜测这是因为他体温低，小修不舒服。
　　好在厨房也不远，他让厨子给小修弄了一点肉，蹲在它前面，看着它吃肉。
　　小修也不知道是本性胆小还是被宁兴宠的又或者是受南方地域影响，一点都不像凶狠勇猛的猎犬，沈捃华甚至很少听到他叫，大部分时候都是只发出呜咽的声音。
　　小修舔碗沿的样子逗得沈捃华一笑，突然一下子放松了。
　　“怪不得宁兴被宁老爷骂得那么惨都还是想要养你啊。”
　　他伸手揉了揉小修的小脑袋，小修这次倒是没有躲开他，而是仍然专心地舔着碗。
　　“好了，我们回去吧。”宁烈和宁老爷一样也不是很喜欢小修，所以宁兴一般只让小修在他的小院里面晃，省的惹他们俩不开心。
　　小修不愿意被他抱着，他也不勉强，走在前面，时不时注意一下小修有没有跟上来。
　　他本来以为小修挺乖的，却还是忽略了小修到底是只小狗，好奇心很重，跑去别的地方了，他一回头就不见了。于是他只好去找小修了。转了好久才找到小修，它窝在佛堂的软垫上，笼罩在透过顶上那个洞照进来的阳光下，睡得正香呢。
　　沈捃华嘴角一勾，踏进佛堂想把它抱回宁兴的院子。
　　可是踏进佛堂的那一刻他就觉得怪怪的，佛堂下面是宁家的墓室，这个他早就知道了，他一直以为佛堂的佛光镇的是宁家人的魂，可是细想，这个佛光也有可能对《澜沧传》的气息有所影响，导致他发现不了。但是墓室和佛堂他都找过，都没有找到。难道这个佛堂和墓室之间还存在什么空间吗？
　　正当他打算再仔细查看的时候，佛堂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你怎么在这里？你现在不是应该在给宁兴教课吗？”是宁烈。
　　“哦，他这两天太累了，我让他休息一会。我是来找小修的，”他抱起窝在垫子上的小修，“那么，我先回去了。”
　　宁烈微微显露出了嫌弃的表情，让了一下，没有怀疑他让他走了。
　　沈捃华带着小修回到了宁兴的院子时，宁兴还在睡呢，趴在桌上，把书页都压住了一个角。
　　不过他身上披了件衣服，沈捃华推测应该是宁烈来看过了。
　　眼看着天上飘来了乌云，要下雨了，沈捃华轻轻晃了晃宁兴的肩膀：“小兴，小兴，起来了，要睡的话回屋里去睡，快落雨了。”一般他给宁兴授课是在小亭子里，遮不了多少雨的。
　　宁兴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看着沈捃华，突然反应了过来自己打瞌睡了，一脸羞愧。沈捃华看了，温和地笑，安慰道：“我看你最近也累了，今天就到这吧，去休息吧。”
　　宁兴摸着肩上的衣服，低着头跑回屋里了。沈捃华并没有看到他微红的脸颊。
　　当晚，沈捃华偷偷又去了佛堂。
　　“我猜测佛堂和墓室之间还有房间，所以当晚我在佛堂找有没有机关可以打开这个空间。”沈捃华对于前面的叙述，脸色都还算轻松，可是讲到这的时候，停顿了。
　　“……后来呢？”老鬼犹犹豫豫还是开口问了。
　　“没想到当晚宁兴也去了佛堂。我躲了起来，听到了他说的话……”
　　墓室里面没有摆放牌位，它们都被都摆在佛堂的一侧。宁兴进来之后，先是在佛像前跪拜一会儿，然后就到了那些牌位前：“娘亲，最近父亲给我找了个新的先生。”
　　摆的满满当当的牌位里面其实没有宁兴娘亲的牌位。沈捃华也并不知道宁老爷的夫人去哪里了，他也没有看过宁老爷有什么小妾，反正现在宁宅是没有女主人的。
　　不过对于宁兴而言，他更愿意相信自己娘亲已经去世了。
　　宁兴就跪在那里唠叨些东西，关于他关于小修关于宁烈之类之类的，沈捃华根本没有心思认真听，只盼着他快些走，直到……
　　“娘亲，我好像喜欢沈先生……”
　　沈捃华皱起了眉头，宁兴则是说完这一句之后就长久地沉默了起来。
　　“原来宁烈和我们说的宁兴是看中你的谋略才不肯放你走是假的，实际上是……可是……”听他描述的宁兴似乎不是那么偏激的人啊，怎么会因为爱上沈捃华而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呢？
　　“都怪我……我听到了他的心意之后，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老鬼看他到这里不愿意说了，想问又还是克制了自己。
　　“那晚之后，我对他的感情并没有在意，还是专心在找《澜沧传》。可是这书却落到了宁兴手上，原来，墓室下面还有一个空间。那个地方是宁家祖先利用《澜沧传》制造出来的，只有宁家的后代才有可能进入，《澜沧传》就在那里。”
　　“之后，宁兴知道了我对他做的那件过分的事……于是借助《澜沧传》的魔力对我下了诅咒，我就被困在这里了。”
　　“那，宁家其他的人呢？”
　　“宁老爷在经商归来的路上意外去世了，宁兴在那件事之后，魂魄就不见了。宁烈按照他的吩咐，将他以家主身份葬入了墓室。在这之后，宁烈遣散了所有的仆人，宁宅本来就建在这种偏僻的位置，加上宁兴消失之前建的幻境结界，没有人能够再进入这片地界了。”
　　“没过多久，宁烈得到了《澜沧传》，然后他也消失了一段时间，我再看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鬼了。他对《澜沧传》没有兴趣，只是执着于招回宁兴的魂魄，哪怕他自己也根本无法确定宁兴的魂魄是否还在这个世界上。”听得出他话里对宁烈有着一丝同情和鄙夷。
　　“那，他没有和你正面遇见？”
　　“你觉得，我想躲着他的话，他看得到我吗？”
　　这话是没有任何夸张成分在里面的，宁烈对修炼没有兴趣，所以也根本没有认真看过《澜沧传》，只是碰巧看到了里面的招魂之术。若论能耐，肯定还是比不上沈捃华的。
　　“那你为什么要躲着他啊？”
　　“我只希望这事就这么过去，我在这里赎罪，宁烈可以慢慢看开，投胎去吧。”
　　其实这话由他说出来难免搞笑，他自己没有选择投胎，不就是放不下最初变为鬼的怨气吗。
　　“那……小修呢？”
　　沈捃华沉默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呦喂，许久未更了呦，都没什么人看，安慰自己，就当写着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