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闻间》刀口

37、翳澜

　　刚才，含栖确定老鬼三人离开了这个小院之后，就从怀里摸出了那本书。这书还是挺厚的，要不是袈裟宽大，根本藏不住。虽说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藏着这本书，只能说他潜意识里就不希望老鬼看到。
　　他把书放到桌上，正打算从头翻起，却听见凄厉如鬼哭的风声，含栖奇怪地抬头，看到那把画着兰花图的油纸伞漂浮了起来，直到离地约一人高后，停在了空中，油纸伞自动打开了。
　　伞下慢慢显现出了人形，他一手拿着伞，一手背在身后。
　　他眼神打量着含栖，看着他脸上的疑惑和防备，并不急着开口，直至含栖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在下沈捃华，字徒惜。”和沈捃华一模一样的脸，他们的自我介绍也是完全一字不差，可是仍然可以分辨出是不同的人。先前那个，只是面容温和，气质上却隐约有几分尖锐，眼前这个，从内到外，温文尔雅，看不出攻击性，也不带傲慢。
　　含栖虽然还是满满的疑惑，却保持镇静，没有问话，他相信这个鬼既然现身了，就是为了告诉他一些什么，所以他等着对方开口和他解释。
　　没想到，这个沈捃华一开口却是：“翳澜大人，真是许久未见您了。”
　　他笑得让含栖有些不舒服：“你在说什么？”
　　对方又是一笑：“呵，倒是我糊涂了，翳澜大人现在是个凡人。哦，这么说也不对，哪怕大人当年没有堕入轮回，想必也是不会记得我这等小角色的。”
　　“翳澜，是我前世的名字吗？你认识我是吗，告诉我我前世是什么人！”老鬼只说他前世是坏人，却不再提别的了。
　　“大人以前是个很厉害的人。不过，我并没有那个资格了解大人您，恕我无可相告。”
　　“那，那我和你是什么关系？我身边有没有一个……”他想问身边有没有老鬼这号人物，可是一想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老鬼的姓名长相，完全无法描述他。
　　沈捃华蹲下，将伞放置于地上，走到含栖身边。之前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拿着玉骨扇轻摇，眼神坦然地看着含栖，不用说话也能表达出自己无可奉告。
　　含栖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不愿告诉我就算了。”手上倒是迅疾地收起了那本《澜沧传》。沈捃华眼尖还是注意到了他这个动作，不过也没有说什么。
　　“您这世……法号含栖是吧，含栖大师，想必你也看得出来，我现在遭人诅咒，实力大减不说还被困于此。幸而遇到您，我暗中观察，觉得含栖大师您定能助我离开这宁宅。”
　　“我想，你应该先和我们解释一下之前我们碰到的沈捃华是何方神圣才对吧。”完全镇静下来的含栖思维缜密，嘴上也是咄咄逼人。
　　“是我心切，唐突了。先前你们所见着的沈捃华，其实就是宁家二少爷，宁烈假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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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我们之前看到的沈捃华是宁烈假扮的，目的是引宁兴和他出来，不过没什么效果，之后宁烈就干脆决定扮做沈捃华，以他可怜的经历和肉白骨草吸引修炼人士利用他们来招魂。”
　　原来他们见到的沈捃华是宁烈扮的，怪不得他看到宁烈画像的时候觉得眼熟，那一身矜骄的姿态没办法隐藏。
　　“这么说他说的那些关于沈捃华的经历是真的，而且真正的沈捃华身上真的有肉白骨草？”冒不韪简直要藏不住脸上的表情了，起先他根本就没怎么相信。他对肉白骨草还是很渴望的。
　　“大半是真的。肉白骨草也是真的。”假的应该是并不会在戌时时魂魄被封印。
　　然而老鬼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他从听到含栖口中说出“翳澜”两个字的时候表情就变得十分怪异，有几分凝重和隐隐的愤怒：“他跟你说了什么关于翳澜的事吗？”
　　含栖打量着他的表情，奈何不知道什么内情，看得也是莫名其妙：“翳澜，是我前世吗？”
　　老鬼迫切追问：“他和你说了什么？”讳襄阳甚至被他的表情吓到了，回想起了初遇老鬼时他带来的恐惧。
　　含栖避开了他的目光：“他不肯说。”听到含栖这么说，老鬼松了口气。
　　“他好像……认识你，他说他之所以帮我们是因为你，还说，想单独你和说。”
　　“单独和我说？什么意思。”
　　“这把伞不知道加的是什么奇怪的结界，他说你可以进去了。”
　　老鬼看了眼含栖又看了眼那油纸伞，走到放着油纸伞的桌边伸手去触碰那伞。
　　他以为是整个人进去结界，没想到只是灵魂进去结界。于是剩下的场面就是一个面露惊恐的漠漠，不明真相的冒不韪，不知所措的讳襄阳和若有所思不甚在意的含栖。
　　漠漠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逃跑的举动，而是抱着头蹲下了，身体发抖，眼看要坐倒在地上。
　　冒不韪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轻易地察觉到发生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开口：“怎……怎么了？”
　　讳襄阳看了眼含栖，含栖根本不理会，他想反正之前也已经告诉了冒不韪老鬼的身份，于是干脆把漠漠的事也和他说了。
　　说到漠漠曾被冒昌抚养并且和冒不韪相处过一段时间的时候，冒不韪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果然不记得啦，你见到他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什么反应。”他这么说也没有在意漠漠的感受，不过漠漠也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一样。从老鬼离开他的身体起，他就保持着蹲着的状态，没有反应，仿佛身边都是可怕的东西，只有环抱着自己，头埋在手臂和腿围成的范围内他才能保护自己。
　　冒不韪尴尬地笑，其实他连小时候曾和冒昌捡到的小孩一起玩过都不记得了，甚至是完全没有冒昌曾经照顾另一个孩子的记忆……
　　房间里的氛围微妙，结界内的气氛也不见得融洽到哪里去。
　　这个结界里面可以说是别有洞天，精致贵气又不失生趣，老鬼见了却觉得有几分眼熟，很久之后他才想起来这里很像鬼王的宫殿，不过比起那个宫殿，要有温度得多。他们两个鬼在这结界里倒像是有了实体一般。
　　他进来的那一刻，沈捃华就站了了起来飘一般地到他面前向他弯腰行礼。
　　他微笑道：“许久未见，大人。”
　　老鬼沉默，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双拳下意识握紧了，被这个称呼勾起了一些回忆。
　　“不要喊我大人。”
　　他话锋一转：“在祭坛的时候，是你让我看到那壁画的？”虽说是问句，但是话里已有了几分的肯定。
　　“没错。您……变了很多，我需要确认一下。”
　　“你是谁？”虽然突然问这个很突兀，但是他是真的没有想起记忆里有沈捃华这号角色。这个家伙经历过那个时期还存活了下来，还说帮他们是因为自己，这让他想不通。
　　“不记得也是情理之中，我当年只是鬼王身边的一个小角色，大人您向鬼王提拔过我。”这也算是老鬼对他的恩，所以他看到宁烈想对他们下手而老鬼不知是保留实力还是因为附在凡人身上而没有出手的时候，才帮了他们一把。其实也算得上是维护一下宁烈，宁烈没有数，他可是有数的，若是老鬼使出点能耐，宁烈怕是要倒霉了，所以还是在他得罪这尊大佛之前阻止他吧。
　　老鬼隐约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他和鬼王交情也不深，身份地位又不如鬼王，没想过自己随口的提拔会被鬼王采纳。
　　想起了一点，记忆也就慢慢被打开了：当时他初见鬼王，鬼王身边跟着伺候的是个文文弱弱而且冷淡无言的鬼书生，他就好奇地问了句为什么让这么个人随身伺候，鬼王当时的回答他也记不清楚了。反而后来注意到鬼书生身上的怨气重得可怕，于是向鬼王多嘴了几句。
　　“你是鬼王身边那个鬼书生！”
　　沈捃华见他想起来了，对他一笑：“正是。”
　　老鬼打量起他，当年的鬼书生身上有着强烈的怨气，如今的沈捃华却已经控制得极好，丝毫没有显露。应该说他眼光是准，哪怕现在沈捃华似乎是受制，也展现出了可怕的实力。离那个时候过去的时间很长很长，但是这么长的时间也不足以让他修炼得如此强大，只能说是天赋使然了。
　　“鬼王被关押后，你就四处游历了吗？”老鬼想起了壁画上画的鬼王，这壁画只有可能是沈捃华画的。他看那画还以为作画的是很崇拜近乎痴迷鬼王的，没想到他也没有那么忠于鬼王，甚至喊他都喊大人，喊鬼王却没有加一个尊称。
　　他微仰头，若头顶不是结界，而是一片天空，这应该是个挺诗意的画面。叹了一声道：“没错，新鬼王无能，众鬼无界，我也没什么能为鬼王做的了。”众鬼无界是指，鬼不同于魔，拥有一个平行人间的魔界，也不同于妖怪，精灵，在人间寻了一处秘境，设起结界，自立为域。鬼都是四处游荡的，还要躲避地府冥差的追捕，哪怕数量多，没有领导也成不了能耐。所以当年鬼王才会很痛快地接受魔君的提议，侵占人间。
　　“那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小修说，你在这儿是在找什么东西。”他连带着眼光都变得锋利如刀。
　　“……大人您不是知道我在找什么吗，我想，你们几位来到这宁宅也不是什么脱离您计划的事情吧。”听到了小修的名字，他稍微侧了个身，然后并不客气地回问。
　　老鬼也不反驳他了，他说的是对的，碰到宁家这乱七八糟的事不在意料之中，不过来到这宁宅是他的计划。宁烈不推他那一把，他也会想别的办法把含栖引到宁宅的。他干脆顺着问：“《澜沧传》在哪？”宁宅这片地在很久很久以前可是个有故事的地方。
　　“天意吧，误打误撞落到了宁兴手里。还照着书里写的，对我下了诅咒。后来被宁烈找到然后藏起来了，现在在哪……我也不知道。”他说了个谎，其实他刚才在房间里当然是看到了含栖拿出了那本书，不过含栖有意瞒着老鬼，他也没那个必要戳穿。在他的认知里，翳澜大人是比澈大人要狠的角色，哪怕现在他只是含栖。
　　“你怎么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澜沧传》记载的秘术太多，觊觎的人自然不少。
　　他挑了下眉，又笑了：“呵，我被宁兴的诅咒困在这宁宅里，太久了。很多事情都忘了，不在乎了。”太久了是假，很多事忘了不在乎了倒是真的。其实那场战争之后，过了那么久，在宁宅的日子根本算不上长，只不过这段时间他除了修炼没有什么能做的，脑子里想的事也渐渐变得越来越少。天天过的都是一个人独自修行的日子，偶尔腻了，就逗逗小修。小修让他体验到了放松的生活。
　　老鬼也笑，向他靠近了一步：“是吗，希望你关于我和他的那些记忆也忘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