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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爱慕 ...

  •   “我开玩笑的。”
      不等牧卿答话,易见西轻轻笑一声,眼里戏谑一闪而过,嘴唇轻抿,似乎兴致很好。
      牧卿这才想起来:易见西这人模样看上去冷冷淡淡,戏弄人趣味简直是有迹可循。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想,往日他带着那面罩时,是否也露出了这样的笑意。说出的话中,又几分真心,几分顽皮。
      在明确了自己心意之后,从倍感荒谬,再到临阵逃脱,最后坦然接受,也不过短短一天时间,这短暂却又漫长的一天,他思想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挣扎。
      抛却的想法是如此激烈,可感情亦是如此顽劣与固执,以至于所有理智与决心,从一开始的负隅顽抗,到偃旗息鼓,都在给感情让路,只要一想到这个人,整颗心都会变得柔软,缱绻温情得不可思议。
      他就如同一个生涩笨拙、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想要去接近,了解这个人,仓皇失措中,俨然忘记了自己的地位和立场。
      紧随其后,在这个夜里,在易见西那双清明、游刃有余的眼睛里,他终于一点一点,找回了理智与立场。
      心里有根紧绷的弦,嘣的一声,断了。
      整个人幡然醒悟。
      他慢条斯理掸去了手背上风卷来的枯叶屑片,“我查过,叶氏高门叶眈今年二十七岁,而易将军却自称三十五岁,这期间恰好隔了八年。八年前,易见西第一次出现在沃瓦。你曾对我说过,钟朗是个‘不打算回去的人’,你口中的‘回去’,指的是哪儿?未来的沃瓦纪年?那么我是否可以从此推断,易将军,你,也是纪年里回来的。”
      “说得好,继续说。”
      牧卿略微偏头,漫不经心地嘲讽:“为了避免被易将军杀人灭口,毁尸灭迹,我还是闭嘴比较好。”
      夜风依旧拂动,夜色却异常微妙。
      阿狼回来时候眼睛明显肿了一圈,但是脸上仍旧挂着笑,他轻手轻脚躺下休息了,就如以往任何一个在街边或是充满异味的家的夜晚一样。
      牧卿夜间醒来的时候,易见西依旧是那个姿势,在原来的地方静静坐着,兴许是深夜太静,又没有火光,此时看起来,倒显示出几分清寒来。
      强烈的直觉攀上心头,告诉牧卿,这八年,易见西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他突然很想知道,易见西除了自己给自己标榜的使命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在乎的感情,譬如冲动,私心。
      如此义无反顾,甚至不惜倾尽所有也要维护天秀族,到底是图什么?
      就没有一点私心吗?
      他既急不可耐又耐心十足,只要解决完会城这档子事,回到贡城,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他想要知道的事情,都会条理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以后路还长着呢。”

      翌日清晨。
      程茗露伸了个懒腰,“城主,我们真要回去?”
      牧卿纠正道:“是你。”
      “你要留下?”程茗露有些诧异,随后又笑了笑,“留下来陪伴佳人?”
      牧卿不为所动,靠近程茗露两步,“程小姐,虽然不是很清楚你的真实意图,但毕竟是各图所求,有些话,我就算不说,你心里也该有数。”
      程茗露脸上依旧带着妩媚的笑意,“我不明白城主你在说什么。”
      牧卿长身直立,不再与她打哑谜,朝江竹石映道:“一会儿,你们两带着程小姐离开,姓萧的估计现在正派人来找了。尽快出去。”
      “城主,那你的呢?”
      “我另有打算。”牧卿眼里很坚决,望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山崖,神情莫测。
      江竹石映不说话了,程茗露却不依不饶,“大家都走了,你留下干什么?这个地方正常人不宜久呆,我知道你了不起,但是你孤身一人……就不怕死吗?”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牧卿勾了勾嘴角,“但是我并不能听你的建议。”
      “我看牧卿就是一傻子!”
      程茗露理了理自己长卷发,语气中带着几分赌气,“他太自负了,以为克蒂神武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江竹石映不说话,静静跟在她身后。
      “不行,我要去找他。”程茗露突然折身,准备往回走。
      江竹石映拦住了她,“程小姐,城主也是为了你好。而且城主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这一切,就不劳你操心了。”
      何况,程小姐担心里面包含的真情实意,还是掺了水的。

      往生树很古老了,比地宫的要粗上好几倍,枝叶连着枝叶,粗壮的枝干又倒垂插入地面,汲取着这片贫瘠之地最后的养分,高耸屹立,遮天蔽日。
      荒芜的风吹过原野,乌黑的长发犹如水的八年岁月,再细究,或许可以延伸得更远。
      天辽地阔,前路茫茫,一直以来,他都踽踽独行。
      易见西摘下手套,修长的手指轻轻贴在枝干上,这棵见证了岁月逆改前后的往生树,如他一般保留着岁月回溯前的记忆。它在这里屹立了很久,在时光回溯前,是信徒们朝圣的“神往之树”,在今日,它只是一方固执而虚幻的残影。
      当长干道的风飒飒吹过格瑞音这座古老而朝气的城市,苍鹰展高翅,在高空处盘旋,当轨车稳稳当当行进在鳞次栉比的建筑群……
      当圣莱广场倒塌的神塑重归原位,继续凝视着朝圣她多年的格瑞音子民……
      当他戴上侦查军面罩,带领着天秀家族军仓皇出城的那一刻,一切就不再是重来——这是新的开始。
      “抱歉,我不能留你。”
      欺云剑在风里凝聚成形,精致繁琐的剑纹一如当年。
      昔以剑称王,斩开赫褚帝国鼎盛时代,今以剑成仁,划开宿命的裂痕。
      哪怕宿命在疯狂阻拦,后路尽数崩裂,上天的宠儿,落棋从来不悔。
      “易见西,等一下。”
      牧卿气息微喘,额前的短发有些凌乱,孤傲的桃花眼里满是易见西看不懂的情绪,短靴踩在地上,窸窣作响,杂碎的声音伴着风声,枝叶碰撞声响起,似乎脱离了一个前尘亘古的梦,感官逐渐开始鲜活起来。
      “你没走?”
      牧卿答非所问:“贡城警戒夜我已经放过你一次了。”
      易见西:“然后呢?”
      “不如何,在我可视范围内,可以再饶你一次。”牧卿摊开掌心,一颗往生树树心安静躺着。
      易见西轻笑一声,顺手将鬓前被风拂乱的头发理到耳根,单手握住欺云剑,刹那间,周遭气流加速涌动,剑鸣声尖锐刺耳,他持剑跃上半空,一记横切,空间被撕开一道巨大的裂缝,源源不断的侦感力从缺口涌出来。
      轰隆隆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此起彼伏,沙石飞砾,狂风大作,远处灰蒙蒙的山岚开始崩碎倒塌,渐次而来,天空开始扭曲,地表开始陷落,偌大的往生树摇摇欲坠,噼啪一声烈响,被一分为二,被包裹在内的树心骤然暴露在一片迷蒙灰败的乱象中。
      牧卿紧紧握住手中的那棵种子,在一片飞沙走砾中,寻找易见西的身影。
      “走了。”清冷的嗓音登时在耳畔响起,手腕突然被修长的手紧紧抓住,似乎还听到一声轻笑,随后腰间一紧,整个人已经被人腾空抱起,随后坠入裂开的空间缝隙。
      那只是短短的一瞬,牧卿却有种过了一生的错觉,尽管他知道,那裂开的空间缝隙,就是真实存在的沃瓦之境,当黑暗和混沌将他包围的那一刹那,最先浮现在脑海的不是对未知事物的揣测和迷惘,而是下意识攥紧身旁那只手,尽管他知道,其实身旁的人并不需要。
      吱呀一声,辛佤堡那扇厚重的大门而被人打开,缕缕光透了进来,伴随着脚步声,有那么个身影,就好像毒药一样,盘桓进他的心里,渗入五脏六腑,却因为他反应迟钝,经久才会悟过来。
      而处事周密的一城之主,又如何会不知帝都各党派核心人物,很大程度上,他回格瑞音城就是因为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易见西”。
      手背有轻微冰凉的触感,牧卿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张了张嘴,内心思绪百转萦回,却终是没有说半句话。宛若银练铺盖的夜湖,柔风撩过,细雨微皴,涟漪波动,波光嶙峋,只有静静旁观这份宁静,才是最好的尊重与欣赏。
      那是属于强者的无奈,因无力挽救被残害的不幸生命。
      发现这一点,牧卿就愈发难以自拔,这份难以启齿感情,既不能同消失的地宫和克蒂神武一样,消失在尘埃里;亦不能如朗朗日头下的沃瓦,堂而皇之地存在。
      腰间力量蓦然一松,刺目的阳光包裹他周身,温暖、甚至炽烈,手背上泪痕未干,他甚至有些生涩笨拙地抬起手,像是不知道该它怎么办似的,用唇角轻轻碰了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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