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交锋 ...
-
不一会儿,一个身量高挑,穿着褐黄色葛布的少年笑着从前方迎了来,他看上去大约十六七岁,长了一双带着笑意的狐狸眼:“易大哥!”
易见西轻轻一笑,却并非平日里那种欠揍的笑:“阿池。”
池炎衡眼里满是谨慎,将那用得发白的小木罐用干净的碎白布擦了又擦,才给易见西倒了水,“易大哥,你渴了吗?”
大马和小六将轻轻关上了门。
易见西:“你受伤了?”
池炎衡见大马和小六都离开了,立即扑上去摘掉易见西的面罩:“兄长,让我看看你。”
易见西任由他摘掉,蹲下身子,手上依旧带着经年不摘的那副黑手套,解开了池炎衡脚上的灰色绑带。
发黄的裹腿布被解开,池炎衡小腿上一片糜烂。
池炎衡面上带着一丝迫窘,似乎有些难为情,怕吓着易见西,想要收回腿,却发现身体根本动不了。
易见西低声道:“怎么回事?”
池炎衡掌心抵着冰冷的面罩,很认真地看着易见西俊美无铸的侧脸,有些失神,“兄长,我不疼。”
池炎衡:原名姬衡,天秀族执行官之子,易见西同母异父弟弟。
夜幕渐渐垂了下来,星子寥落,月华减辉,唯有亘古不变的北辰星,依旧孜孜不倦地亮着。
计时器上计时器已经指向午夜。
少司府今日灯熄得有些晚。
偌大的少司马府,今夜格外安静。
值夜的府兵们小心翼翼查岗,换岗,走路,喘气。
狄玉在门口,吩咐道:“关府门。”
守门的府兵应了一声,厚重的府门随即被缓缓关上,恰时,自家少司马一身黑色军装,肩上系着宽大的黑色披风,穿着军用短靴大步猎猎从前厅走了出来,下了台阶,穿过短廊小院,朝另一道偏门走去,用脚趾头也可以猜出他是去牵马——牧卿从来都不乘坐贵族专用轨车。
“少司马,这么晚了,您要去哪里?”狄玉立即跟上,不解问道。
看这身打扮,难道是要去牧氏武兵营地?少司马什么时候这么勤快了?
牧卿牵着一匹通体褐色的银练马,身手敏捷,利索翻身上马,看了狄玉一眼,留下一句“好好再府里呆着。”
一抽马腹,绝尘而去,人马皆消失在无垠的夜色中。
狄玉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自己自从来了格瑞音城最后就越来越不了解牧卿的心思了,过了一会,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立即跑到传讯厅:“我要今天帝国所有公布的重要文件。”
传讯兵递给他一堆两寸来高的文件。
狄玉找了半个小时,终于抽出其中一张复刻的批示。
也就短短几行字。
将军府兼侦察府易见西,申请辛城招兵。
底下一大堆的不允许。
不过很显然,易将军还是去了。
易见西在辛城住的第三日,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了。
池炎衡跟着小六去采药根了,屋里只有两个人。
老者带着黑色的风帽,遮住了半张脸,那扇矮矮的门是从里面栓住的——他是突然就出现的。
“终于舍得出格瑞音城了?”
“你想要干什么?”
易见西将一杯冷茶放到桌前,“我想干什么,你不是早知道吗?”
“你是西帝国的人?”老者问。
易见西不答。
“我凭什么信你?”
易见西:“同样的话说两遍,你还真是没有审时度势的眼光和自知之明,天巫司。”
被揭了老底的天巫司尴尬笑了一声,“身中心蛊的毛头小子,竟也敢跟我较劲。”说罢,径直在椅子旁坐下,拉开风帽,露出一张老气横秋的脸。
易见西轻笑一声,也坐下,“天巫司还真是忙,修鞋之余,还要赶来辛城演戏。”
天巫司:“易将军,我不允许你将少司马置于险境。”
易见西冷声道:“他要想成为一个优秀的领导者,就必须身置险境。辛城不是他安家立命之地,他应该承担起他应有的责任。你不想让他置于险境,早八年干嘛去了?”
易见西的话好比一把利剑,无比准确地戳中他心窝最柔软的地方——他这些年,始终期盼着少司马能够带领天秀门阀军走出辛城的牢笼。
不是没有想过,却因为自身的胆怯迟迟不敢迈出这一步,而今,易见西逼他迈出了这一步。
“说吧,接下来要怎么做?”
他并非不信任易见西,只是……现今在辛城天秀门阀军早已不是当年的门阀军了,要他们重新拿回兵器,重新回到格瑞音城,谈何容易?
况且,新旧贵族真的会坐视不管吗?
易见西很轻易看透他的担忧,淡淡道:“整编三军。”
天巫司闻言,略有些动容,却闻易见西话锋一转,“他脚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天巫司眼露诧异:“少司马受伤了?”
易见西懒得与他费神,站起身,“天秀族的事,你找个时间跟阿池说,他已经不小了,是应该知道真相了。”
“事关重大。”天巫司道,“我需要再考虑一下。”
易见西:“我并不是在同你商量,天巫司。”
天巫司脸上闪过一丝羞愧——易见西口中的“摆平”二字所蕴藏的艰难,他并非不知道。这个人是西帝国的人,为何要为天秀族做这么多?难道真的是因为和执行官是故交的原因?还是说,心中藏有更大的阴谋?
辛城的风干辣,临近傍晚,池炎衡一干人采药根回来时,嘴唇已经微微干裂。
他几乎是飞奔回自己的住所。
“兄长!”
易见西正在等他,淡淡道:“阿池,坐下。”
“啊……”池炎衡从易见西短短几个字里听出了一丝郑重,很听话地坐下了。
易见西看了池炎衡半晌,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严厉,他有些刻意地放低了语气:“跟我说实话,你想回格瑞音城吗?”
池炎衡一听到格瑞音城这四个字,身子不自觉地颤了颤,将脸别到一边:“不想。”
尽管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他还是希望这一天来得迟一点。
易见西沉默。
过了会儿,池炎衡又问,“兄长这次来辛城,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易见西:“是。”
池炎衡艰难地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讨好:“阿池会努力去做好兄长希望的事,不会让你失望。”
易见西:“从今天开始,你要以军人的要求来约束自己。阿池,我想过让你安乐无忧地过完这辈子,但是,你是天秀门阀的少司马,应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苦难本来便是人生的一部分,你应该学会与它并肩前行,而不是千方百计去躲避它。”
易见西说完这话,心想,还好李参军不在现场。
池炎衡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敏锐地问道:“兄长,你又要离开辛城了吗?”
易见西:“是。”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易见西:“很快。”
“如果我回格瑞音城,就能天天见到兄长了吗?”池炎衡急忙问。
易见西看着池炎衡那双满是期待的目光,忽然觉得他太依赖自己了。
这可不是好事。
牧卿在牧氏武兵营已经呆了三天。
“少司马。”牧氏武兵营十七队领队恭声道:“无从可查。”
牧卿皱起好看的眉头,冷冷道:“当年圣莱街大暴动时,你们在干什么?”
十七领队:“属下当时的确接到了镇压的命令,但是……”
牧卿不耐烦道:“说。”
“但是当时大司马说,不必着急……当赶到圣莱街时,暴动已经被彻底制止。”
牧卿挑眉:“那么多暴民,最后都不见了?”
“是!”
牧卿冷声道:“简直荒唐!”
除了那些违背自然规律存在的元素人,他想不出其他可能。
牧卿并非不明白牧选下令延缓镇压的道理——吃力不讨好。发生暴动的原因无非那些平民心有不满,若是不镇压,格瑞音城难免乱了套,若是镇压,又会留下骂名和给家族军造成损失。
最好的做法,就是让其他门阀去当这个替死鬼。反正离中央大街最近的门阀营地不属于牧氏门阀,怪也怪不到自家头上。
但是他心中总归是有些厌恶这样的政治手段,这样的时刻,竟然还想着用城里的安宁为筹码去算计对手?
“这件事情,不要告诉我父亲。”牧卿冷冷看了一眼十七领队,用威胁的口吻道:“知道吗?”
“属下明白。”
牧卿离开后,十七领队长叹一口气:可算是送走了这位大爷。
“少司马,易将军昨日来找你,然后他现在在……”牧卿刚回到少司府,狄玉立即禀报。
牧卿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立即打断他:“你怎么回答?”
狄玉道:“属下说少司马身有要事,叫他改日再来,然后他……”
牧卿闻言,漫不经心地打断狄玉:“那他如何回答?”
“怎么不亲自来问我?”易见西声音自前厅传来,依旧是一身藏青色军官服,颀长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门口,“想不到少司马对易某如此关心?”
牧卿脸色骤变,看向狄玉,很明显,他在问:为什么易见西会在这里?
狄玉小声道:“易将军说择日不如撞日,就在少司府等少司马回来。”他觉得冤死了,方才好几次都要将易见西在前厅的事告诉牧卿,是牧卿自己打断了,现在又来责怪他……
牧卿脸沉了沉,冷冷道:“易将军还真是不将自己当外人。”
易见西轻笑一声,“易某与少司马私交甚笃。”
狄玉默默退到一旁,心道这易将军抬杠的本事可真是出神入化,闭上眼睛,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
好一会儿,狄玉睁开眼,发现易见西和牧卿已经不见了。
真是奇迹,少司马居然没生气?
二楼私人会议厅已经被修好。
牧卿依旧坐在上次那个位置,破损的单向玻璃墙裂痕犹在。
他懒得废话,自抽屉拿出一堆资料摔在桌上,“我调查过你,调查过五年前圣莱街大暴动——你想复辟天秀政权。”
“不错。”
“我猜,”牧卿桃花眼微微挑起,“这肯定关系到天秀族某些秘密,还有可帕多米河。”
“少司马,你还真是令人惊喜。”
牧卿:“易将军,下次夸人的时候,记得将你手中的暗器收好,不然会显得你的夸赞很没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