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城•明朝酒》之南行

2、风华

　　众人面色一变。
　　时酒只短短一句，却悄然把话堵了回去，实显明小将军无礼，暗讽明重焰有眼无珠。
　　不过几息，局势覆颠。
　　此番陷入两难的倒成了明将军，继续前言便是无礼取闹，顺着改口更显然说他刚刚都在犯蠢。明重焰双眼一眯，面不改色：
　　“那军师又怎的在押军奴的队里了？”
　　时酒微微一笑，似不察话里的暗讽：
　　“自是同路，也好照应。”
　　区区八字，到像是她平易近人，而非排挤才这番境遇。
　　明重焰沉默了一会，朗声一笑
　　“军师好口才。”
　　时酒又一揖，却并为说什么谦虚之词：“将军亦然。”
　　“呵。”
　　明重焰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看了眼天色，
　　“沈迟，领军师回帐。”
　　“是。”
　　瞧着明重焰先行而去的背影，如霜轻巧地跳下车，凑到时酒身边长舒了一口气
　　“主子，我看明将军似乎不再难为咱们了。”
　　时酒闻言一挑眉，边走边问：“为何？”
　　“我瞧他最后对主子蛮欣赏的，”如霜嘻嘻一笑“自然会厚待…”
　　时酒摇头笑道：“傻丫头，这才刚开始呢。”她眼中划过一抹深色
　　“明将军岂是那么好打发的？”
　　如霜疑惑的眨了眨眼，就见着她们左右拐了许久的领路人停在一顶帐前。它旁边还有个更大的帐子，里面情形看不清楚。
　　那青年转过身，低头遮住了眼里一抹戏谑的光。
　　“军师大人，现在营帐都住满了，况且将军说您既是女子，想必不方便和将士同住，所以…”
　　他抬了抬下巴“这军妓帐旁边的帐子就归您了。”
　　“你…你们！”
　　听完青年的话如霜呆愣住了，且不论此地如何偏僻，光是这军妓旁的帐子…把她们当成什么了！
　　怒火攻心，如霜的眼中渐渐涌出大团水雾，几丝冰冷几不可察的悄然漫出眼底。时酒眼中流光一闪而过，见状目光一凝，迅速拉下要冲过去的丫头，笑容多了几分莫测“我家婢子无礼了，阁下莫怪。”
　　“军师大人客气。”
　　那人下意识抬起头，只见一张很是俊俏的脸，左不过二十几岁，只是如今那双狭长的狐眼中带着几分对时酒此时笑容的诧异与迷惑。
　　她不生气？
　　“不知阁下大名？”
　　时酒继续问道。
　　“…末将沈迟，夷州左参军。”
　　左参军！时酒目光一凝。夷州一品将军仅有明重焰一个，正二品将领不多，最尊为参军。而左参军比右参军，还高一筹。不过--
　　“依沈参军的位子，想必也是有单独的军帐？”
　　“是。”
　　沈迟猛地警觉起来，想说什么却被打断了。
　　“既然军中没有多余的地方，就烦请沈参军让位了。”
　　什、什么？
　　“本官自是不会让参军露宿在外的，”
　　她微笑着堵住了沈迟的话，学着他抬了抬下巴
　　“吶，这个就赏你了。”
　　随后又加了一句：“沈将军该不会蔑视本官的话吧。”
　　沈迟险些憋出一口血，可再大的委屈也要打碎牙往下咽。副一品总军师要稳稳在他上头，蔑视长官不是他能担得起的。为今之计只有先应下来再去找重焰了。沈迟缓缓呼出一口气，俯首道：
　　“末将明白。”

　　与此同时，司军账内。
　　燕然百无聊赖的兜着圈，当他绕到第十七圈，明重焰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拍在案上：
　　“你要不安静坐着，要不滚。”
　　燕大将军一个哆嗦摔在椅子上，讪笑道：
　　“重焰你又不告诉我为什么偏派沈狐狸去，不就是个小丫头嘛，太屈才了吧！”
　　“小丫头？”明重焰单手支起下巴“只怕沈迟也应付不了这个小丫头呐。”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一片嘈杂。燕然好奇的探出身去：
　　“不会是那女人闹起来了吧…老实说，重焰你这么对一个姑娘家，是不是过分了？”
　　“她可以回去。”
　　明重焰冷淡答道，
　　“女人本就不该上战场。”
　　“啧。”燕然暗暗摇头，出帐随手拉住一个巡察问道：
　　“外面怎么了？”
　　“回右参军，沈将军在搬家。”
　　啥？燕然愣了片刻，快步走了出去。明重焰随即眯了眯眼，跟在了他身后。
　　百步之外，真见着一群人一箱箱往外搬东西，燕然撑着下巴喃喃道：“沈狐狸脑子坏了？”
　　话音未落，只觉背后一凉，沈迟不知何时几乎贴在他身后，一字一句阴森森道：
　　“死燕子，闭嘴。”
　　燕然张了张嘴，未等出声，时酒刚巧从帐子里出来，冲沈迟道：
　　“沈参军，本官想着家具太重，搬起来你也麻烦…就放着吧。”
　　沈迟现在已经快麻木了，瞧着时酒假惺惺的笑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谢军师。”
　　燕然不禁乐出声，沈狐狸那些个檀木橱、金丝案…看这几个孤零零的箱子，显然一件也没拿出来。
　　强盗！混蛋！沈迟此时心疼的说不出话来。突然瞥见不远处的明重焰，顿时整个人都亮了起来，将军，你要给我做主啊！
　　“沈参军多大个人了，是想和将军告状？”
　　时酒的声音及时的低低飘来，“况且，这件事…是参军你亲口答应的啊。”
　　沈迟有生以来，第一次好想去死。
　　“对了，沈参军，这位是…”
　　时酒的目光转向一旁俊朗的青年。
　　“这是与我同列的右参军，燕然。”沈迟解释道。
　　时酒曾听闻靖安王府内有两个杰出的少年英才，虽都是家臣之后，但很得老靖安王看中，当年更是令其随明小将军同去了夷州。想必，就是二人了。
　　时酒看着面前毫无恭敬之意的青年，微微一笑也不计较，却又仿佛不怀好意
　　“嫣然？不是个姑娘家的闺名吗？”
　　“咳、咳。”
　　沈迟一呛，幸灾乐祸的看了眼表情无比精彩的燕大将军，被时酒蹂躏半天的心突然平衡了点。
　　“这是我爷爷起的名，是燕然勒功之意！”
　　燕然咬牙切齿。
　　“噢。”时酒毫无诚意的点点头“令祖真是学富五车。”
　　燕然掉头就走。
　　“哎。”沈迟眼珠一转，快速一把勾住他的肩膀把人拖了回来：
　　“燕子，我们多少年兄弟了？以后沈大哥和你住一起怎么样？”
　　“不怎么样。”燕然没好气的挣扎着答道。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换帐？只要…”
　　“沈参军大公无私，答应和本官换住所。”
　　时酒在一旁善解人意的解释道。
　　“噢。”燕然得意的瞥了眼沈迟：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沈迟抿了下嘴角。不想他英名赫赫，如今栽到了一个丫头手里。他盯着时酒半晌，还是长叹了口气，低头认输：“军师。”
　　“知道错了？”时酒笑吟吟的看着他。沈迟下意识嗯了一声。
　　“哦？”
　　时酒脸上的笑第一次消失了，“你何错之有？”
　　沈迟闻言有些诧异，没有想到她真的会追究这个问题。沉默一会，他第一次开始回想这件事。
　　“无礼、偏见、目无军威，恃强凌弱…”
　　一个个罪极当诛的词语一一罗列，沈迟已经直身说不下去了，正要单膝跪下却被人扶住。他看着拉住自己的人，一咬牙：
　　“请军师责罚。”
　　时酒直勾勾盯了他半晌，重新笑了，
　　“这次只是教训，再犯绝不轻饶。”
　　言罢，摆摆手“还愣着干嘛？把你的东西搬去吧。”
　　沈迟不可置信的抬起头：“那军师您…”
　　“我自然是回去住啊。”
　　说着叫上如霜就要走。
　　“军师留步。”沈迟犹豫了一下，终是下定决心毅然叫住了二人，“我答应将帐子给您，自然不会食言。”
　　不等时酒开口，转身冲一旁看戏的燕然道：
　　“我以后睡你那，否则上次那把刀想也别想。”
　　“别！”燕然连忙应下“我马上就叫人把你的行李搬过去。千万要给我留着啊！”
　　见一切已成定局，时酒眼中的诧异之色渐渐散去，欣然一拂身：
　　“时某在此谢过。”
　　沈迟军礼正色：“军师不必客气。”
　　说罢抱起地上的箱子正要离去，却听身后时酒好似想起什么，轻笑一声：
　　“对了，沈将军，刚刚那条恃强凌弱你可以去了。”
　　沈迟先是一愣，随后想起来刚刚自检的话，脚下一个踉跄。他才是比较弱的那个？沈迟张了张嘴，竟无从反驳，逃似的快步走了。
　　时酒在后面看得清楚，轻笑出声。此刻笑容已不是面具一般，也不象算计时的诡测，却多了几分真实。不似闺阁女儿般娇俏，反而有一种少年的清朗，如徐凉的晚风或是竹林的落雨，带着一种清澈而微凉的感觉。
　　明重焰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仿佛要透过这昙花一现的真实剥离出一个真正的时酒。
　　从第一眼起，时酒便是一直淡然又不动声色。脸上带笑，瞳孔深处却冰如寒魄。她的眼里似虚无一片，什么都不在意，又好似装载着一切，秋毫也未曾漏下。
　　迷一般的风华绝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