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再起》庭前看花

7、往事如烟

　　那一晚，安妮被恶梦惊醒。

　　在小城高低不平的马路上，烈日炎炎，尘土飞扬，她的母亲冰月，拉着一辆板车，车上推着好高的砖头，安妮在后面拚命的推，汗水湿了她破旧的衣服，她的脸上全是灰土和汗水，上坡的路好陡，好长，她已经精疲力尽了，可是还是不得不拚命的推啊，推啊，忽然，冰月放开板车，狂笑起来，车上砖头倒下，一块块，都向她当头砸下，，，，

　　安妮大叫一声，坐起在床上，发现自己全身都是冷汗，她经常做这个梦，同样的梦，连细节都一样，二十多年了。不，这不是梦，这时她的童年，从记事到十三岁父亲平反，她帮着母亲拉了几千还是几万车砖头，她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就是春夏秋冬那条路上，她天天都在用尽全力的推车，天天都在害怕，怕冰月忽然发疯放了车，但冰月从来都没有在上坡的路上发疯，安妮不知那是母亲的天性，还是她父亲在灵之灵的佑庇。

　　“安妮，你怎么了？”尼森拧开灯，用手碰了碰她的头，这是他们在一起时，她第一次做这个梦。“没什么。”她走到客厅，蜷缩在沙发上，外面下着雨，灰灰的一遍，分不出大海和天空的界限。“我在想哪个才是真实的世界。”索菲亚的话又在耳边。往事如潮，在黑夜汹涌澎湃的奔流在她的脑中。

　　她的父亲安志远是个贫穷有志的青年，三十年代从广西乡下到上海读书，后到法国留学，学成回国，经国民党朋友的关系，到桂林当了市长的副官，年轻有力，冰月则是桂林第一大家族的千金，钱权自然缔结姻缘，很快有了姐姐安娜。安妮记得冰月说：“安娜的小披风，都是嵌了金边的。”她相信她。

　　尼森端了杯水，轻轻的抱着她：“安妮，对不起，我不再和你吵架了，好不好。”安妮靠在他宽宽的肩上，没有说话，心里却有一丝说不出的安慰：在这黑夜，至少有个人，陪她。

　　安娜三岁那年，国民党开始撒离大陆，安志远不肯离开祖国：“我没做坏事，当农民总可以吧。”带着娇妻爱女，回到他出生的小村庄，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但安娜和冰月过不了农家的生活，屋子里的跳蚤和虫子，咬得她们全身发肿流水流脓，无奈之中，一家人迁到桂城，安志远知书识礼，在中学作了□□。

　　□□开始了，革委会主席的儿子看上了安娜，但安家不喜欢这个吃喝嫖赌的公子哥。不到一月，安志远和冰月成了国民党特务，现行□□分子，天天被游街批斗，连安娜的名字，也成了他们里通外国的证据。

　　不过半年，冰月已怀孕七月，经不起连日折磨。安志远请公子爷放过她，对方以认罪和女儿为条件。安志远不平：“我没有罪，却要认罪，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没有天理王法吗？”那公子哥摸着冰月仍然秀丽的容颜：“说你有罪，就有罪，天理，我就是天理，王法，我就是王法，当初要女儿不给，现在母女一起要，你拿本人如何？”大怒之中，安志远扑上去，给了他当胸一拳。

　　当晚安志远就被子关进监狱，和其他现行□□份子关在一起。两星期后被处决。我他一起上刑埸的，还有几百个人，碧绿的珠江，染成了红色。冰月听了，当时昏了过去，产一女婴，那是公元一九六七年十月九日，也是冰月三十八岁的生日，一个太平常的日子。

　　我是谁，索菲娅，这就是我。安妮仍然记得一个家业专家的话：“那些年广西究竟杀了多少人，没有人知道，只是，在珠江流域的一些地方，土地因为流过太多人血，太过肥沃，至今不能用于种植。”

　　她颤栗着，一如以往，这句话总是让她不能自己的颤抖。尼森抱着她，亲着她的头发，轻轻说：“安妮，没事了，我在这儿呢，回去睡觉吧。”不知过了多久，安妮终于平静下来，喝了尼森为她端的水。他抱着她走向卧室。

　　“尼森，你有夜半梦醒时吗？”安妮问，尼森愣了一愣：“有，很少。”安妮看着他：“那时，你想什么？”“我”他将她放在床上，笑：“我就想，我今晚怎么半夜醒来？”安妮躺在他怀中，我羡慕他，不，我嫉妒他。艾希肯，一个历史平淡的人，也是有福的。

　　沥沥细雨中，她朦胧睡去，再也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