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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倾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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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主任全名方旭林,看样貌应当比秦姐大,又比郑姐略小,大约三十五六岁的样子。
中等身材,面色白净,戴一副无框眼镜,梳一个小偏分。上身穿一件浅灰色polo衫,下身穿什么裤子因为有桌子挡着元媛看不见,总之给人的感觉很斯文,也很精明。
“坐吧。”方主任淡淡扫了她一眼,愣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的说。
元媛有些小忐忑,扭头望了望屋里唯一的一条长沙发,默默坐了过去。
下意识的,她坐得很直,像个小学生一样。因为沙发位于办公桌右侧,元媛不得不稍微侧身,这样才能和主任正面直视。然后她就那样很严肃很正经的直勾勾盯着主任——顶着她的大肿眼还有那副黑眼圈!
方主任从手里的文件上抽出视线,正好对上元媛这副尊容。然后他就笑了:
“不用那么紧张”,他顿了顿,然后才用颇显轻松的语气说:“你也上班有段时间了,怎么样,还适应吗?”
元媛一愣,然后轻出口气,中规中矩地答道:“还,还行吧。”
方主任对元媛的这个回答似乎颇感无语,他继续道:“我跟小秦问过你的情况,她对你评价不错。说你挺踏实,学东西也挺快。”
元媛继续发愣,几秒钟后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个时候她似乎应该说些什么附和一下领导,于是她很吃力的在脸上挤出一个笑,一个很僵很假的笑:“哦……是,是吗,我应该的……呵呵,呵呵”。
方主任继续:“年轻人嘛,别怕吃苦,有什么不懂的多学多问。”接着他像个教导员似的,又对元媛说了一大通肯定、赞许并鼓励的话,元媛不知道要怎么接,唯有频频点头称是。
上班将近一年,她一来就被分到了办公室。不管道听途说还是靠自己亲眼所见,给元媛的感觉,这个方主任还挺严厉的。
没事总绷着一张脸,偶尔楼道里碰见,元媛主动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轻点下头。高兴的时候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回应,有的时候甚至连这一声都懒得哼,远远扫你一眼就算是看见了,然后步子不停直接走过。
每天早上他都来的很早,单位有食堂,他应当是每天都在食堂吃早饭。约么到了上班点,他会去各个办公室转悠一圈,谁到谁没到一目了然。
心里有数,他嘴上却从不说啥,更不会当面批评谁。可纵是如此,谁倒霉催的一不小心撞枪口上还是会惴惴老半天。这应当就叫气场吧,套用某个同事的话说,方老板的气场太过阴寒太tm强大!
身为领导,在元媛看来,方主任的工作能力也不一般。
首先,此人笔上功夫了得,不仅是他们单位一把手的御用笔杆子,据说还曾在某国家级报刊上发表过文章。
方主任开会也很是那么回事。至少不像某些领导,自认为口才不错,一坐上领导席就开始滔滔不绝自由发挥。往往还都带点儿口头禅,什么“嗯”,“啊”,“是吧”,“我说”。直把台下人说的昏昏欲睡,他低头一看表:“哦,时间差不多了,接下来我们说正题。”
记得一次也不是哪个领导开会,台下某同事听着无聊,就开始给他数口头禅。结果一个会开下来,那位领导一共说了一百二十多个“是吧”,二百五十多个“啊”。
方主任开会不是这样。据元媛所知,每次开会,他都会根据议题准备相关纸质材料。材料通常由小张起草,他自己再润色。开会时根据材料简单发挥,基本没什么废话。一次开会,元媛负责给领导倒水,经过他身边时,她清清楚楚看到了他手下压着的纸稿。
据说方主任还是个运动健将,单位组织的羽毛球比赛他通常鲜遇敌手,好多小年轻都打不过他。不过这是元媛听说的而非亲眼所见,因为那个时候她还没来这个单位呢。
郑姐的八卦外加尖酸在办公室乃至整个单位都是数得上号的。背地里,不少领导的为人、作风都被她当做谈资拿出来数落过。什么某某局长脾气太狗怂啦,哪个处长当人一面背地一面太阴损啦,或者是谁谁谁媚上欺下很不是东西啦。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从未听她在背地里数落过方主任,至少元媛没听到过。
今天,在方主任办公室,元媛似乎又见到了他的另外一面。亲切,随和,一通赞许、鼓励的话说下来,元媛感觉自己的脸都有点被说红了。最后,方主任将手下那份带红签的文件拿起来推到桌前,元媛慌忙起身去接。
“最近我们部门要购进一批硬件办公设备,具体事项涉及到向上级请示、与企业联系,再就是辅助他们安装、维护设备,事情不少,小秦那边还有别的事要忙,所以我把这件差事交给你,有什么不懂的问小秦,也可以直接过来问我。”
元媛似乎应该要感谢方主任。都说治疗失恋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自己忙,忙工作也好,忙其他也罢,最好是忙得昏天黑地,应接不暇。让你压根没时间去伤心,去难过,也便省的让你因为失恋而胡思乱想,痛不欲生。
不过这样的忙法也确实让元媛深刻体悟到了网上关于对某些公务员工作现状的调侃——同一个办公室里,总有“三个闲成猪,两个累成狗”。
而秦姐与元媛,无疑就是那最最悲催的两条狗。
晚上回到家,元媛拖着一身疲惫,强打着精神冲了个澡,胡乱吹了吹头发,重重扑到了床上。
床软软的,被子散发着洗衣液淡淡的兰花香,好舒服。
难怪老人有言,好吃不过饺子,舒服不过倒着。这属于人最基本的需求,严格意义上说应当也是任何一个人最终极的幸福。
这段日子,在繁忙工作的重压下,元媛感觉自己因与齐帅离婚而产生的痛感与内心的不安在逐渐减轻。
不像刚开始的几天,睁眼、闭眼,脑子里,心里塞着的总是那几件事。
完了,什么都没了!
我该怎么办?
我好孤独,好害怕,好难过。
甚至有时候她甚至会不受自己控制的想,如果没与齐帅吵架,没有与他离婚该多好。
两年多的交往,七百多个日夜的相处,齐帅的存在似乎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就像人的内衣裤,即便它的作用并非遮风防寒,有的人甚至压根就不穿,可一旦穿惯了,又被剥夺了,你在心里会百般的不适,而且这还与你的身体无关。
让元媛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因为离婚她曾心痛至极,可深睡的时候却一次也没有梦到过齐帅。
只有一次,她还清晰的记得,梦中的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大约刚上一二年纪那会儿吧,与父母出去玩,也不怎么就找不着爸妈了。于是那个小小的她就窝在一个小角落里一直哭一直哭。
直到把自己哭醒,发现枕头被打湿了一片。那种因与父母走失而产生的恐惧、悲伤以及心中的压抑感,竟与她和齐帅离婚后真实的心绪如出一辙。
现在好多了,看来“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这句话果然不假,更何况她还那么忙。
趴在床上几欲昏昏睡去,突然手机响了。元媛接听。
“喂,小媛……”是妈妈的声音。
“妈……”也不怎么的,元媛一下就哽咽了。
将近一个月了,自从与齐帅离婚,元媛就再没给家里打过电话。
这其实有点反常。因为一直以来,都是元媛主动给爸妈打电话,多则一周两三次,至少隔上一两周也会打上一次。
可现在她是真不敢。
爸妈只知道她与齐帅是男女朋友,可压根不知道他们已经领证的事,更不要说现在又离婚了。
妈妈是个比较传统的人,他们所在的地方又是一个小县城,对离婚这种事还是很敏感的。更何况一直以来妈妈身体就不太好,事实既已如此,她实在不敢也觉得没有必要再让妈妈为这件事而生气,操心。
“我昨天还跟你爸说呢,这么长时间你也不给家里打个电话。你爸说你肯定是因为工作忙,还埋怨我,闺女不给你打,你就给闺女打呗,嫌我粗心。”
“啊……最近单位是挺忙的。”元媛调整了下情绪,强做镇定的回答。
“你跟我爸最近身体怎么样?”她问。
“没事,都挺好的,你不用为我们操心。”
“你的眼睛没再难受吧?”
“没有,好着呢!”元妈妈轻松的答。
“那也不能太累着眼睛,没事少看点电视,多出去走走。”元媛倒像个家长一样对妈妈嘱咐个没完。
挂断电话,元媛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难过。
父母岁数大了,身体也不好。他们就自己一个女儿,又不在身边。有什么事帮不上忙不说,现在,现在……
几天了,她明明已经不那么难受了,可不知为何,现在心里却是分外堵得慌。想哭哭不出,心里压着一块巨石,憋得她只想大喊大叫。
于是她拿起手机给孟瑶发了条信息:“最近阿姨还好吗?恢复的怎么样?你什么时候回来?”
孟瑶是元媛的大学同学,两人同班不同寝室,是他们班的班长。
很外向的一个女孩。上学时候与元媛关系不错,不过算不上亲密。或许是因为不住在一个寝室的缘故吧。反倒是毕业之后,元媛与她同样留在了a市。元媛考上了公务员。孟瑶则通过招聘,据说也走了一点关系,进了本市一家国企。
孟瑶家也是外地的,一个不太知名的小县城。后来元媛才知道,她竟是单亲家庭。父亲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她妈妈为了她一直都没再结婚。
她的妈妈在当地有正式工作,所以孟瑶上学、上班后她就自己留在县城单过。说是等过几年退休了,再搬来a市,母女俩也算有个照应。
三个多月前,恰好是元媛刚与齐帅领证那会儿,孟瑶小姨突然打来电话,说是她妈妈因为突发脑溢血住院了。孟瑶当时就傻了,红着眼圈找领导请了假,然后急匆匆回了老家。
领结婚证的当天,元媛就打电话告诉了孟瑶自己与齐帅领证的事。当时孟瑶挺震惊,继而是激动与兴奋,连说过几天一定要狠宰他们一顿以兹庆祝。结果饭还没吃成,孟瑶家里就出了事。事后没几天,元媛与齐帅还特地挑了个周末赶去孟瑶老家看望她妈妈。当时孟妈妈已经脱离危险,但人还是虚弱的不行。头发全被剃光了,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让元媛一下就想起了大四那年自己的母亲。
元媛问孟瑶打算怎么办?阿姨总得需要人照顾,可能够天天寸步不离照顾她的人只有孟瑶。对此孟瑶不禁一阵苦笑,说她已经问过单位,按照规定,单位能给她的假不会太长。
“实在不行就辞职。”孟瑶恨恨的说,“我妈现在这个样子,身边没人肯定不行。”
后来还不错,经过孟瑶小姨夫的疏通,后来单位给了她三个月的长假。不过这三个月里,只保留岗位,不给发工资。
当初孟瑶能进这家公司,就是她小姨夫给出了些力。孟瑶的小姨是她妈妈唯一的妹妹。可人家也有工作,也有孩子,一大堆事要忙呢,天天守在床前照顾病人并不现实,这也是她唯一能为姐姐和外甥女做的了。
“我这两天就打算回去。我妈恢复的挺好,没什么事了。怎么,想我了?婚后生活过得如何?”孟瑶心情似乎不错。
元媛苦笑:“没事就好,我……我还好,等你回来再和你说。”
孟瑶知道元媛已经领证结婚,却还不知道她又已经离婚了。是元媛故意没跟她说。一则因为孟瑶妈妈正在生病,她实在不愿再拿自己的事来打扰她。再则也是元媛的性格使然。
领证结婚,那是件高兴的事,她乐得与好朋友一起分享。至于后来她与齐帅的争吵以至于离婚,她则更愿意独自面对,独自承担,没有为什么,或许骨子里她就是这样一个很有主见很独立的人。
孟瑶回来是在三天之后,刚好是周末。两人约在一家火锅店见面。
数月不见孟瑶瘦了,或许因为总在屋里待着,面色也有些发白,不像原来,双颊总是微微泛红,很健康很阳光的样子。
“孟瑶……我离婚了。”元媛说。
此时孟瑶正在吃毛肚,听到这句话毛肚瞬间被卡在了喉咙,随之她一阵剧烈的咳嗽。
“离婚了!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此时孟瑶的眼睛瞪得溜圆,眼中充满了震惊。
“没开玩笑,真离了!”元媛淡淡的说,低头用筷子戳着一个鱼丸。鱼丸很滑,被她戳得在餐盘里滴溜溜乱跑。
那天吃过饭,孟瑶又跟元媛去了她家里。两人一起聊到很晚。
期间,元媛淡淡的说,孟瑶傻傻的听。
当时,面对眼前略带悲伤又似乎颇显淡定的元媛,孟瑶是真有点傻眼了。
一是为事情本身,因为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再就是元媛的平静。真的,当时的元媛真的就像再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听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孟瑶半天未发一言。她的脑子也有点乱。一会儿为元媛不值,一会儿又想说元媛不该那么草率的与齐帅离婚。觉得齐帅妈妈那样对元媛实在过分,又想骂齐帅没主见,不够男人,两年多的感情说丢就丢,太没有良心。
不过这些都只是她的心里活动,话说出口却只有一句:“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元媛苦笑,“还能怎么办!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不过这件事我还先不打算告诉我爸妈,记得替我保密。”元媛又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