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十寒》Lorheer

1、梦境

　　树棠突然发现自己站在老五中门口。
　　夏天的夜黑的深沉，校门口那两盏发黑破旧的老灯笼依旧昏暗地亮着，路灯沉默地伫立在街边。整个街道上空无一人。
　　树棠低头看看了自己，一套修身得体的浅蓝色连衣裙，风吹起蓬松的裙摆，愈发显得她清爽纤细。她怎么会站在这？
　　树棠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夜里11:35，还不晚，现在她一般会对着电脑工作到深夜1,2点才睡。
　　树棠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路灯投映下的自己的影子发呆。她出来的匆忙，连手机都没带。不过她并非纠结之人，既来之则安之，再说她也好多年没有回过母校看看了。
　　树棠举步向校门口走去。校门口的那扇老铁门不知何时换成了现代的伸缩门，旁边的门卫室也拆了，看起来像是和以前学校的老收发室合并了。这样改的挺好，显得学校的正门气派了几分。
　　旁边门卫室的窗户里透出一丝半点的白炽灯的光，看来有人。树棠正想敲门，却突然想到现在是深夜，门卫是不会开门让她进校园的。
　　她放下手，慢慢地走到了学校的正门口，透过自动伸缩门向学校里看。夏夜的风舒朗，吹得正对着大门的育才路旁的广玉兰也沙沙作响。好多年没回家乡了，没想到育才路还是没变，路中央那块横卧着的刻着天道酬勤的大石头也依旧还在那里，只是路旁栽种的广玉兰似乎粗壮了几分，路灯下投下大片阴影。
　　树棠正怀念着，旁边门卫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矮壮敦实的老头从屋里探出了身，手里拿着一个手电筒向树棠的眼睛照过来，直刺的人睁不开眼。
　　“什么人？”
　　“以前的学生，回来看看母校。”
　　“这都快夜里12:00了，回来看母校那也不是这个点啊。”
　　“我刚下飞机就过来了，太激动了，没注意时间。”
　　许是看树棠说话斯斯文文的，身材又纤细，不像是偷东西的人，老头哼了一声，关掉了手里的手电筒，转身带上了门卫室的门：“没事就赶紧走，想看明天等天亮了再来。”
　　树棠吐了吐舌头，估计是刚才自己站在伸缩门那往里看的举动被门卫从监控里看到，误以为是贼了。
　　没想到看门的还是这个大爷。她上学那会儿就不喜欢这个大爷。那会儿听同学说这个矮胖的老头是当兵退伍回来的，没入伍前还是当地黑恶势力的一员。
　　后来她曾亲眼见到大爷用棍子把误闯进学校的一条流浪狗活生生打死了。那条可怜的小狗一边哀哀地叫唤着，一边拖着被棍子打断的右后腿拼命躲避仍时不时挥下的木棍。
　　树棠记得自己当时攥紧了拳头，想大声喝止这场单方面的屠杀，但是她畏惧了，畏惧于老头脸上嗜血疯狂的笑意。旁边的另一个门卫则是双手抱胸倚在一棵树下兴味盎然的看着---他们是同一批进来的退伍老兵。
　　后来……后来还是江一把愣在原地的她拖走了。
　　想到江一，树棠唇角抿了抿，脸上泛起一个略带苦涩的微笑。真的是许多年未见的人啊，都不知道对方过得好不好。
　　树棠沿着街边慢慢的走着。一排排路灯沉默地注视着她，灯光从她的肩头洒下，流过，再消失，接着又是一盏，像是一段段沉默着逝去的岁月。
　　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右肩，树棠回头，没有人。这时她感觉自己的左肩又被拍了一下。
　　树棠的心突然抑制不住地狂跳了起来---会跟她玩这种幼稚的游戏的，只有江一。
　　她猛然转身，一把抱住了身后的人。
　　“你怎么知道是我？咱们还差最后一步呢，我还没蒙你的眼睛啊棠棠。”
　　树棠没说话，只是把头更深的埋进了对方的肩窝。她大口的汲取着对方身上那熟悉的令她魂牵梦萦的气味。这是真的，这不是梦。树棠紧紧地闭了闭眼，感受到了眼底的湿润。
　　“好了好了，乖啊棠棠，快撒手，不就是五年多没见吗？你这熊抱都快把我勒窒息了。”
　　树棠吸了吸鼻子，这才松开手，抬眼打量眼前这个人。
　　还是记忆里的样子，一点没变。
　　偏短的头发硬朗地在头顶扎成一个小辫，狭长又不失英气的双眸配上那对精神干练的剑眉，愈发显得像是古代漫画里丰神俊朗的少年将军。
　　这就是她一直深藏在心底的人啊，年少时的记忆逐渐与眼前的实体重合，树棠又忍不住想哭。就算这次相遇会花光她以后所有的运气都值。
　　“你还好意思说，这五年你都去哪了？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怎么都找不到你，电话打不通，微信□□也不上……”心里堆积的委屈像是突然找到了一个缺口，树棠小声的抽泣起来，眼泪簌簌地从眼眶滑落。
　　“是我不对，我前几年去国外了，发生了一些事，一直没联系上你。这会儿好不容易重新见到你了，不要哭鼻子了，来，我们的棠棠同学笑一个~”
　　树棠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右边鼻孔里冒出两个硕大的晶莹无比的鼻涕泡。
　　“哈哈哈”，江一捏了一下树棠的脸颊，毫不客气地大声笑了起来。
　　“好啊，你敢笑我”，树棠的脸颊浮起两片薄红，说着脱掉了脚下杏色的高跟鞋，追着前面朗声笑着的背影跑去。
　　视线里，路灯流丽成一带光河，两人就这般肆无忌惮的在路上笑着跑着，仿佛五年的时光从未在她们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树棠贪婪地盯着前面的那个人，湿润的眼底悦动着星光。
　　江一突然转身，在树棠不远处停下。她张开双臂，挑了挑眉，痞痞地看着树棠。
　　树棠看着江一的那个动作，停下了奔跑的脚步。接着，她突然丢开手里的那双高跟鞋，一头扎进了江一的怀抱。江一看着树棠像只小动物般奔进了自己，嘴角控制不住大大地上扬起来。
　　夜风吹动着路旁的香樟，叶子发出清扬的声响，满天繁星默不作声地游动在天上，看着地上这对紧紧拥抱着彼此，不肯松开的两个人。
　　“走，咱们去吃你喜欢吃的烤鱼。我刚才过来的路上，看到一家大排档还开着门。”江一闭着眼，又紧紧地抱了树棠一下，这才把人松开，揉了揉对方柔软的黑发。
　　“好”，树棠听到自己轻轻的回答道。她现在都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不能回神。
　　江一眼眶也有些微微地泛红，她牵起树棠依旧肉乎乎的小爪子，两个人就这般晃晃悠悠的向前方拐角处的烧烤摊走去。
　　夜已深，学校附近的这家烧烤摊上几乎不怎么有人，只有店主夫妇俩在一张桌子前一边串烤串，一边说家常。
　　树棠找了张空桌子坐下，撕了点纸擦着桌子的边角，耳边听着江一在一旁跟店主夫妇点餐，恍然是当年两人下晚自习时吃烧烤的景象，树棠脸上笑意隐隐扩大了几分。
　　江一点完餐，坐在了树棠身旁的凳子上，托着下颌仔细打量着树棠。
　　江一刚想开口说什么，只听着外面传来一阵喧哗：“来，咱接着喝，今夜不醉不归！”
　　树棠扭头，只见从外面东倒西歪地走进来十几个男人，每个人脸上都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显然都喝高了。
　　为首的那个醉汉一脚将烧烤摊上的一张凳子踢出去老远，口齿不清地冲老板娘喊道：“去，上啤酒，烤串。”老板娘一声未吭，只手脚麻利地将两张桌子并成了一张，又捡回被踢到马路边上的凳子，忙前忙后的拿来了几扎啤酒。
　　那群人怪笑着坐在了领桌，周围的空气顿时酒气熏天。
　　一个贼眉鼠目的矮小男子转过头，用喝的通红的双眼环视了一圈不大的铺面，他咦了一声，起身向树棠的方向走了过来。走到树棠跟前，他伸手便想摸树棠的脸，“这位小妹妹这么可爱，过来陪哥哥们喝一杯。”
　　树棠皱起眉，好言好语地说道：“这位先生请你自重。”
　　“切”，男子不屑地哼了一声，“能让你去伺候我们大哥是你的荣幸，装什么装啊，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浪，怕不是*吧。”说着，竟是对树棠动手动脚起来。
　　树棠气的脸通红，身子都轻轻的抖了起来。
　　江一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拉着树棠就要离开。拉拉扯扯间，那桌人竟都围了过来，不让两人出去。
　　树棠肩头的连衣裙都被人拽了下来，露出了纯白色的肩带。那群人拖着树棠往店里走，看着树棠被欺负的要哭出来的样子都桀桀地笑了起来。
　　江一在旁边被其中一个人拦腰抱着，死死不让她过去。看着树棠的模样，江一只觉得全身血液嗡的一声向大脑蹿去，眼睛因充血而变得暗红，只觉视野一片血色。江一扭头，抓起身旁桌子上吃剩的烤串铁钎便扎进了腰间那人的胳膊里。
　　那人嘶吼着痛叫起来，挥拳便打向江一的脑袋。江一俯身，一脚踢向男子的胯-间，只踢得那人当场倒地缩成一团。但下一秒，伴随着树棠遥远又模糊的惊呼，江一的眼前便出现了一片血色---有人用半个啤酒瓶扎进了江一的后脑。
　　江一循着声音拼命回头想看树棠一眼，却只觉血液粘稠又缓慢地糊进了眼眶里，眼睛睁都睁不开。那醉汉一脚踢倒满脸是血的江一，口中骂骂咧咧道：“妈的，小娘皮，敢打老子的兄弟，也是不想活了！”
　　一边的树棠看着江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只觉从身冷到了心。那么大的一个啤酒瓶啊，就直接扎进去了……树棠尝到了口腔中血腥的味道，她发疯般狠狠咬向拽着她胳膊的那只手，不管不顾地扑向了地上的江一。血从啤酒瓶的缝隙似小溪流般不停地流了出来，树棠想伸手去堵，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堵，只能冲畏缩在一旁的老板娘吼道：“快叫救护车啊！”
　　“江一，江一，你坚持一下，等会咱们就去医院了……江一，江一……”
　　树棠哭叫着醒来，却发现自己在房间的床上。后背被汗水湿透，黏答答的粘在身上。“江一，江一”，树棠又轻轻地叫了几声，显然被这个梦吓坏了。夏末秋初，H市的夜居然已经开始让人感到一股刺骨的秋凉了。
　　树棠将手搭在眼睛上，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不知是在哭还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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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本文】
这篇故事，大体内容源于一场午睡时的梦。
梦中是以树棠的角度经历。
无名氏，清江引，有诗云：“春梦觉来心自警，往事般般应。”
本文或许更像是一种心情，那种梦醒时分怅然若失的心情。我想我得把它记录下来，所以便有了这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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