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道人》三百棒

98、痴鬼

　　听到莫明这个熟悉名字，大嘴等人俱吃一惊。
　　往后的故事就是玉奴跟着梧道子南下，打尖住店雇车船，在沿路几个大城市里一路挑挑拣拣的采买。
　　等梧道子驾着一辆马车最后在南边端州城外一户人家门口停下时，从马车上下来的水滴鱼已变成了个衣服鲜亮梳髻插花的小妇人。
　　叩开门，进屋。
　　两人拜过一个头发花白情绪激动的老妇人，分别喊过娘和婆婆，至此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家常日子拉开了帷幕。
　　如梧道子所说，他老娘在水滴鱼进门一年多后就去世了，在老太太死前半年梧道子将个婴鬼拍进水滴鱼的肚子里，叫他这带把的伪娘活生生体验了一回孕妇的滋味。
　　梧道子他老娘既欣慰又遗憾地断了气，老太太的丧事一办完，关门闭户没两天水滴鱼再现人前却没了大肚子。
　　附近相熟的人只当这小妇人先前小产了，凭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名唤‘玉娘’的和那个唤做莫明的野道人会不是一对真夫妻。
　　水滴鱼在莫家做“媳妇”第三年初冬某日的傍晚，一个身穿红色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男子敲开了莫家的门。
　　门一开来人一把推水滴鱼，水滴鱼惊讶之下猛然想到这人推他时可是将手掌结结实实压在他胸脯上的，当即失了脸色。
　　一路摸爬滚打，水滴鱼抢在来人前面跑进了内院，嘴里急急地喊着‘相公快跑’。
　　后院，梧道子一手端着个碗一手夹着双筷子慢悠悠的从厨房走出。
　　身量高大姿容出众的男人走到梧道子跟前停了脚，他一手扶着刀把直视梧道子，年轻嫩相的梧道子也昂首冷眼盯着对方，突然的冷场让吊在来人胳膊上蹦跶着拦人的“玉娘”同志也楞住了。
　　“玉娘，不得无礼。不知这位大人来此有何贵干？可要来碗鸡汤尝尝？”
　　对视了半天梧道子先开的腔，说完还朝来人抬了抬手里的碗。
　　见来人不吭声，梧道子垂下眼皮呷了口鸡汤，咂咂嘴巴又提起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那根鸡腿。
　　“汤水淡了，玉娘，再放点盐，别炖太久，免得没了嚼头。——那条青鱼放点酸笋豆豉和辣椒给老子焖了，老子想吃酸笋鱼。记得焖前把两边鱼身给片上几刀。”
　　梧道子吩咐完 “玉娘”同志，抬抬下巴对来人示意了庭院的一侧。那边种了棵葡萄，葡萄架下就着一面石桌和几个石凳铺了一地卵石。
　　来人瞥了挂在他身上的水滴鱼一眼，水滴鱼看过梧道子的反应，这才松开手，磨磨蹭蹭收拾了地上择出的菜根老叶和矮凳，又拿起一小簸箕青菜踩着卵石路面进了厨房。
　　来人坐好又明目张胆的观察了后院一圈。
　　眼前不过是个普通的农家小院。此时，二人头顶的葡萄架只剩了些干藤，葡萄架一侧横挂了根竹竿，竹竿上晾着一溜黄黄的干菜。葡萄架上还架着两个簸箕，想是里头晒了些东西。葡萄架一旁有两棵树，两树下面铺着石板，石板围着口高沿带木盖的水井，井边石板的边上开有水槽又埋了引导废水的竹筒。偏着水井树间还拉有麻绳晒有男女的大小衣物。院中另一侧有溜瓦房，瓦房隔成三间，靠前一间是那位不时探头出来的假娘子正在忙活着用的厨房。中间一间关着门，想必是个仓库，后面一间只围了周遭三面，里头桌椅碗柜靠墙。院子后头开有两畦菜地，里头蔬菜鲜嫩翠绿，菜地边上几丛橘黄色的铺地菊花很是灿烂；菜地后头就着青砖围墙用竹篱笆圈了一块地盘，里头靠墙有一排泥土茅草搭成的长屋，亦是隔成了三间。敞开没门的一间大隔间停着一副带棚的车架，旁边一匹杂毛劣马在甩着尾巴吃料；中间的一间有门墙却无门，一只母鸡正带着一窝鸡崽子正在那门洞处转悠觅食；另外一间靠边的隔间倒是有个篾条编成的简易门，门墙上还高高的开了个小窗口，想必是个茅厕之类的。茅房的一侧墙角还开有一个挺大的后门。
　　“在下燕鹏，御前正四品带刀锦衣侍卫。此番惊扰道长，只因去年八月有一群妖人自南边沿海潜入内地多处作案祸害百姓，有明眼之人看出妖人作案时屡屡释出一团烟雾，上峰想到道长在徽州嘉鱼县处置过鬼雾，便要寻访道长，不想道长先前报与官府的身份有不实之处，燕某故来详查。”
　　梧道子听了没言语，好半天这才歪头斜眼朝天“哈”、“哈”的怪笑了两声，而后头一斜仰撇了嘴皮睥睨来人。
　　“什么意思？”
　　燕鹏稍一迟疑说道：“有人认为那些妖人与道长有些牵扯。”
　　“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吊他老母的，老子先前不愿透露身份不过是想给自己留点清净日子过。是哪个王八蛋说那劳什子妖人跟老子有瓜葛的？哦，难不成他家老爹曾经穿过件蓝布衣裳，这天底下穿蓝布衣裳的男人就都成了他爹么？岂有此理！我看你们不过是拿这做个筏子，好来拿捏我罢了。”
　　来人沉默了了一下说道：“燕某初听谍报也是有所怀疑，但此番见到道长生活悠闲、仙府无处不是东篱照影，却也体会了道长隐瞒身份的用意。然道长在徽州事迹太显，为今后计，燕某认为梧道长还是出山自证清白为宜。”
　　梧道子郁闷，他很享受当前的日子，但天下之滨莫非王土，想要在俗世中活得滋润必然不能视官家如无物。沉闷了半天，梧道子同意了燕鹏的要求。
　　三天后梧道子处置了家里一应琐事后便带了水滴鱼跟着燕鹏一起北上。
　　“后来呢？”
　　大嘴等人正听得有趣，见水滴鱼说到一半便停下了，微感怪异。
　　“后来……后来……哇……都是那只死燕子，要不是他把相公逼出门，相公还好好地跟奴家一块儿在端州过日子，都是他、都是他把咱们的好日子给搅和了……哇啊啊啊……”
　　水滴鱼说着起了情绪又嚎哭了起来，众人无奈只得让它/他发泄够了再追问。
　　再往后的故事倒是水滴鱼追忆宣泄情绪的成分居多，能陈述梧道子和颜鹏如何对付那些作恶的妖人的内容倒少了，原因无他，水滴鱼脱了组织。
　　梧道子这次出门要求水滴鱼恢复男装，而水滴鱼推三阻四的总是不肯，看着为了追剿妖人梧道子与燕鹏各种互动越来越多，这三年来暗自得意于自己与梧道子之间的关系是个天大而又很甜蜜的秘密的水滴鱼开始心头泛酸了。于是，感觉到越来越被忽视的水滴鱼在一次三人组野外遇上一伙要劫财劫色的匪徒的时候闹了起了妖。
　　水滴鱼本来是想在梧道子跟前亮一把忠心替他挡一回刀子的，没想到忍痛的付出反而妨碍了梧道子出手，还叫自己受了重伤，梧道子在跳脚怒骂之余只能听了燕鹏的建议让水滴鱼暂留当地锦衣卫的据点养伤。
　　等水滴鱼养好伤又风尘仆仆的跟着报信的喽啰赶去关中寻到梧道子的时候却发现变天了。——大半年时间不见，梧道子与燕鹏的关系却已经好得不行！两人单就一个眼神就能领悟对方下一步的意图！更别说两人闲暇之时常常是言笑宴宴的。
　　水滴鱼看燕鹏越发不得意，他想在梧道子跟前表现得好些却偏偏适得其反。梧道子对水滴鱼也越发的不耐烦，甚至还一度想让水滴鱼滚回端州做去留守妇女。水滴鱼千求万请总算留下了，但他感到委屈和失落，在端州的时候他与梧道子一起过的日子多平静多和睦呀，就是看着终日懒洋洋等着他进进出出团团围着伺候的“相公”，他便觉得这人生就能日过一日的走向圆满。而今，梧道子已经不愿再让自己人前人后的唤他做相公了，也不愿意让自己与他同睡一床甚至同个睡房，虽然当初梧道子为哄他老娘确实有让自己跟他同睡一床，而后只让自己与他同屋分床而睡，但毕竟自己与他还是能顶着夫妻的名分同处一室不是？如今自己已不能再扮他妻子与他一起居家过日子了，这都是这只死燕子坏的事！
　　压在水滴鱼心底的那把小火苗越烧越旺，终于有一天他心头火山抵不住积压竟然又干出件蠢事来。
　　在一次梧道子与燕鹏与几个妖人大头目的关键交手中，燕鹏着了对方的道，梧道子让水滴鱼留在一处山洞好好守着刚死的燕鹏的尸身然后他一人去追剿妖人。眼看梧道子就要把最后一个妖人和他炼化的异形煞器一起消灭的时候，忽然他心神一晃，感应到他用以守护燕鹏肉身而分出一缕神识注入的灵灯竟然强制熄灭了，神识无法附着正在虚飘着。
　　对手是来犯的妖人中的带头老大，这妖人跟着梧道子交锋一段时日只觉对方功力深不可测，与他周旋就像只猫咪在捕鼠一般，轻拳重手不一而下，留着他的性命不过是为了反复的研究、挑逗以及探索能力极限并最终一网打尽。
　　本已心灰意冷，在此命悬一线之际这妖首看到梧道子突然间恍了神，生机既现他自不放过，当即破器催功断尾逃生。
　　梧道子当即回神，然而那煞器是妖人们趁着南方两省发生旱涝瘟疫之际搜罗了灾地的亡魂和瘟毒炼化的，端是阴毒恶重。这盛制阴魂的器具一破，百万被炼化的亡魂邪毒刹那间倾底而出，此间不是受灾地区，城镇村屯的还住着好些黎民百姓，梧道子立即分神控制，待得那突然迸发的邪毒控制住了，这才匆忙捞了身边的一样器物朝着快消了影的妖人掷去。
　　妖人一声痛喊最后还是遁走了。
　　把如毒蛇一样难缠的邪毒制住又毁掉破碎的器具让梧道子费了点精神。回头拿着没了剑鞘的短剑追到妖人最后消失的地方，那地上除了滴落的血迹没见其它，又想起身后那个没办法再回魂复活的燕鹏和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的玉奴，梧道子很不快活。
　　遁形速移，待一脸阴郁的梧道子走进藏了燕鹏尸身的山洞，彼时脑袋已经冷下来的水滴鱼却是坐在地上望着灭掉了的灯火和开始变得灰败的尸体在发呆。
　　水滴鱼面对梧道子的几次逼问先是悔恨无言，沉默一顿而后便是失声痛哭，再后来却是跪着抓了梧道子的衣角淌泪直目梧道子，一字一句砸钉一样言道：“相公，奴家只恨不能与相公长相厮守，更不能容忍他人夺了相公的心！奴家心已经成魔，不可磨灭，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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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懒癌发作，许久不更，都忘记自己前面写了什么，开网一看，居然还有人收藏此文，深感惭愧，罪过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