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何妨》君何妨

1、第一章 救

　　今年的冬天反常的冷，北风呼啸，雪中夹杂着冰雹扑面而来，这里是远离京都的穷乡僻壤，一条崎岖的小路延展开来，一头连接着宿城，一头连接着祈丰村，穿着白底金边行衣肩披狐毛披肩的青年站在这条小路上，正举着竹伞眯眼望着不远处被白雪覆盖的小村落。
　　“听尹七说附近的乱葬岗里可能会有那人的踪迹。”林夕喃喃道，眉头慢慢皱起，“这家伙……”想到临走时，身着淡色官服的女子两眼放出的精光，他不自觉打个寒颤，但一想到王对于她的赞赏……
　　他无奈地叹口气，不情不愿的朝村口走去，村口的正西方便是乱葬岗。
　　走了四十来步的样子，乱葬岗近在眼前，数不清的小土堆杂乱无章地突兀地树立在这片平地上，可更多的死尸是连坟都没有，就用着席子草草一包，丢置在土堆之间，散发出的血腥味儿铺天盖地的朝他冲过来，脚下踩的或许是几百年前腐烂后的尸体化为的血泥与骨灰的混合物，林夕感觉自己一张开嘴，都像是喝了浓稠的人血一样。
　　他面不改色地走过去，按理说近日下了这大雪，这血腥味儿会淡些，可这味道新鲜得不行，果然尹七说得不错，近期乱葬岗来了不少新住户。
　　闭上眼仔细听着，风声，雪声，还有……微弱的呼吸声？他闭着眼往西北方向走了几步，那呼吸声也清晰了一些，慢慢跟着自己的听觉边调整边挪动着步伐，直到脚差点踩到一个软软的身体上。
　　林夕及时收回脚，睁开眼，俯视着地上的“尸体”——大约十岁左右的男童，眉头紧蹙，双眸闭得死死的，头发像个鸡窝一样，但能看出来头发留的很长，面色被冻的发紫，穿的是单薄的浅蓝麻布衣，上面还打着补丁。
　　他迟疑了会儿，把伞搭在肩上腾出手来，蹲下身子将那小孩儿的身子托起抱在怀里，凉意透过孩子薄薄的衣衫传递到他身上，他将手指放置在小孩儿脖子的动脉处感受了一会儿。
　　他的眼里划过一丝诧异：“能活着，也算不容易了。”
　　但此时要务在身，就算救了孩子，以后谁来养？林夕挣扎了片刻，还是将伞放下，把狐毛披肩脱下披在那孩子身上，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单手拔出瓶塞，倒了一个红色小药丸儿喂到小孩儿嘴里，小孩儿的脸上慢慢有了血色。
　　“我杀了那么多人，救一个小孩儿也算是赎罪吧。”他自语道。
　　手掌覆在小孩的背上，林夕小心地引导着将内力输送到小孩体内，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小孩儿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心跳也渐渐恢复正常。林夕拿起伞抱起小孩朝村口走去，只是这次步伐变大了。
　　此时大概是申时，村子是炊烟袅袅，为这寒冷的冬天增添了几分烟火气，林夕也自觉心中添了些暖意，在一家农舍门前站定，正寻思着如何开口能不吓到这户人家，就见一个妙龄少女边用手在腰上的围裙来回擦着边向外走来，还边喊道：“隔壁的李大婶儿家应该是还有盐的，我去问问看。”
　　左边点的小土房传来了苍老一些的女声：“欸，去吧，少拿点就行啦！”
　　“知道哩。”少女应道，手擦干净了，抬起头便对上了林夕的视线。
　　少女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宿城，那还是小时候随着父亲去宿城卖菜，后来父亲去了，家里就只剩下她和母亲，家里的地都管不过来，哪儿还能进城？现在关于宿城的记忆早已褪色，唯一还有颜色的，是一个贵公子笑着指着她篮子里的羽状绿色的菜叶子问：“这是什么？”彼时她搓着衣角小心翼翼的回答：“荠菜。”
　　“这是荠菜呀。”
　　青年的声音清晰的划过空气传到耳内，少女回到现实，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围裙，里面有几个干瘪枯萎的菜叶子，估计是老早之前她随手塞进去忘拿出来了，她怔怔的点点头：“是哩。”
　　那人浅浅一笑，原来看起来有些清冷的面容宛如阳春化雪，弄得她感觉整个人都暖洋洋的，但下一刻那人苦笑起来，见她好奇的望着他，便解释道：“我和族人回家探亲的路上遇到了土匪，所幸我和这孩子逃出来，现下在这儿举目无亲，身上虽留有银两，可去宿城的路途实在遥远，怕走到半路天便黑了，希望姑娘能好心收留下我们。”
　　他说话声音似乎并不大，不知为何，那正在小土胚房里忙碌的女人还是听到了，女声从房里传向院子再传到站在门口的两人耳里：“小草，是要借宿的吗？”“说是路上遇到土匪了。”少女回道。
　　“叫他进来吧，你快借盐去。”
　　“欸！”小草应道，又飞快的打量了林夕一眼，匆匆跑开了。
　　林夕跨过门槛儿进了院，他知道这户人家里就两人，正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安排，突然感到自己胸前的衣服被拉扯了一下，他低下头，那小孩儿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一双小鹿般的大眼一眨不眨盯着他，里面写着疑惑与迷茫。
　　两人如此对视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小孩儿自林夕刚站在这户人家门前时便醒了过来，醒来后他一直盯着这个抱着自己的人的下巴，终于他拉了那人的衣服，那人低下头来，和他望着，小孩儿是真不记得一切了，可是当看到这人的脸却是想到了一个词儿“好看”。
　　另一边，张婶儿把厨房忙活好了，出了厨房，脚刚踏在院子的地儿上，林夕就抬头望过来，倒是叫张婶儿一下子走不动了。
　　眼前人柳眉狭长入鬓，双凤眼里透露着清冷，鼻梁高挺，浅粉色的唇瓣丰盈水润，如此精致的五官配上这人棱角分明的脸和雪白的皮肤，好看的不像话，且不说林夕身材修长，白衣翩翩，还举着一把精致的竹伞，哪怕背后不是江南烟雨也不是皇城宫阙，只是简陋的土墙，可因这人，这景还是像一副画卷一样赏心悦目。
　　林夕朝张婶儿微微颔首，张婶儿回过神，连笑道：“我姓张，您叫我张婶儿就好了。”
　　“在下姓林，单字夕，张婶儿可以叫我林夕。”
　　“林公子。”张婶儿双唇一翻动脱口而出“公子”二字，也不知为何她总觉着若喊林夕全名会像是轻薄了他。张婶儿头探了探，瞅到了林夕怀里的小孩：“这孩子是？”“在路上遇到的。”林夕说道，感觉到那孩子一双眼睛还在盯着他便有些不自然。
　　院子的正北有一排屋子，其实也就三间房，中间的一间是吃饭的，里面摆着供桌，左边的是小草的房间，右边是张婶儿的房间，简陋的连窗子都没有，厨房是在院子的正西，墙因为长期油烟的熏烧变得黑漆漆的，而院子东边也是一排屋子，不仅有窗子，看起来还算整齐，张婶儿解释说，她丈夫还在时，因为去宿城的外乡人总经过祈丰村的，因此多盖了这一排屋子。
　　张婶儿带林夕进了最外的屋子，并帮衬着收拾了下，看那小孩儿也才十岁的样子，像是受了惊吓还离不开林夕，也没另外安排房间。待张婶儿见差不多收拾妥帖了出了屋，小草已经回来了，正在炒菜，张婶儿又交待了几句便忙其他事情了。
　　林夕听着外面的动静，想着张婶儿和小草此时也不会进来打扰，转头看向那小孩儿，因为刚才忙着铺床，他把小孩放下来，此时望去，却见那孩子已缩在墙角，双手后背贴着墙，大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盯着他。
　　长此以往不是办法。林夕想着决定还是先开口搭话：“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咬住唇，迟疑地摇摇头，见林夕眉头一挑，只是垂下眼，依旧不说话。
　　“我是在村外的乱葬岗捡到你的。”林夕坐在长板凳上，手搁在这个屋子里唯一的桌子上，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着，“我估计你被丢在那儿有两天两夜了。”
　　小孩呆呆的低下头，看了看披在自己身上的狐毛披肩，又看了看自己里面破破烂烂的麻布衣，再抬头，哑声道：“这是你的吗？”林夕敲打桌子的手指一顿，他点头：“嗯。”
　　小孩从角落里挪动着步子，动作带有几分忸怩，走到林夕面前，把狐毛披肩取下递给他：“谢谢。”
　　“不谢。”林夕听着外面的冷风声叹了口气，“披着吧，外面冷，你现在正需要保暖。”小孩是真的冷，刚刚在林夕怀里倒还好，脚一沾地就觉得寒意刺骨，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允许自己露出丝毫软弱，努力让脊梁挺直。听到林夕这么说，还是纠结了一会儿才把披肩披上了，他抬起头再次说道：“谢谢。”
　　林夕嘴角飞快的弯了一下，又问道：“你可知道你家住哪儿？或者是亲人的名字？”
　　小孩儿唇抿了起来，苦苦的思索了一阵，但脑海里还是一片空白。
　　“青丝、墨绾。”见状，林夕起了身，轻声喊道。
　　房梁上突然多出两抹暗色的身影，青丝、墨绾二人自房梁上跳下单膝跪在林夕身前，异口同声道：“属下在。”
　　两人年纪均十四、五岁的样子，长相一模一样，声音也像是一个人发出来的。
　　“你们现在赶往去宿城，若有那人消息，暗号传达。”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