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安能不加一

1、1.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小野，我做了你最爱吃的小鸡炖蘑菇！”语气满是邀功的喜悦，母亲带着手套将锅端到他面前。
　　方野努力地挤出笑容，说出自己早已准备好了的公式化语言。
　　“太好了，今天在学校一直很想吃，可惜没有卖的。”
　　技巧性的快乐语气。
　　眼角余光瞥到母亲脸上满意的表情，方野及时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强制的咀嚼。
　　他知道，自己一点也不喜欢，从来没有喜欢过。
　　任何一样东西。
　　他在竭尽全力地扮演人类，而这种拙劣的演技也从不被世人所拆穿，反而被世人广为接受。
　　完全不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通过观察别人来度日，从手机上一首一首地删除看上去曾经喜欢的歌，撕碎了出生以来所有的画作，将日记本连同所有关于自己的记忆扔进垃圾桶。
　　现在的他，像是个与生俱来的空白之人，甚至不能称之为人。
　　“……我去睡觉了。”
　　关上卧室门，方野无力地拨了拨前额黑色的碎发，白皙的额头上满是细密的冷汗。
　　低下头再抬起，他已收敛了对自己非人的恐惧，疲惫而倦怠，只想沉沉睡去。
　　如同昏迷于末世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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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野背着书包刚落座便听到旁边一群女生叽叽喳喳地在讨论着什么，甚至有几个女生时不时偷眼看他，转过头又好像意有所指地哄然大笑。
　　真是聒噪。
　　方野视若无睹，拿出眼镜布缓缓擦拭着眼镜，白皙的手指指节分明，拿着灰色的眼镜布都漂亮的过分。
　　“烦啊……”同桌手肘戳着他的胳膊，“方野你天天被腐女站CP真的不澄清一下么，我现在坐在你旁边都感受着危险。”
　　“啊，是。”方野不知道怎么回答，没法做出一副嬉笑打闹的样子，努力措辞回堵一句也好，或是恰当显露一些烦躁然后说“我也觉得吵”，但最终还是想着，也许没必要去作答什么，因为同桌已经扭过脸去翻课本了。
　　糟糕而失败的交谈。
　　方野凡与人交谈都尽力追求对方满意，做出对方想要看到的姿态以求同化，只是这点他尚不熟练，便只能用那副使他疲倦但温和无害的笑容来应付。
　　他知道自己从没失过手，无论是被说成与某个男生有隐秘的情感，还是承受那种带着好奇探究又调笑般的表情，他都保持一种近乎暧昧的沉默，不将任何情感表露，宛若一块圆滑的石头，任何水流都无法激起水花。
　　中学是个可怕的地方，充斥着青春期的尖锐危险，稍不注意便会被那未被开化的野蛮幼稚所伤。
　　因此方野尽管已处处小心谨慎，仍无可避免地被卷入某种处于发情期的漩涡。
　　近日总感觉被一种炽热的疯狂目光所注视追随着，那种目光似乎无处不在，方野敏感的后脊 每一个毛孔都惊悚地张开，几近无力承担过分饱满的情感。
　　只是当他作漫不经心状扭动发僵的脖颈向后看时，却只是看见所有人如同往常一样庸碌的，甚至比往常更甚地在做自己的事情。
　　他向来不大愿意去做个比喻来讽刺这群自己一直以来拼命讨好的人类，只是这一刻他认为这拥嚷的一群，像极了无趣的，工蚁。
　　麻木的工蚁。
　　只是他在漠然冷望着世人之时却忽略了，那个看到他回头便猛然低下头的，如此贪婪而青涩的少年。
　　上到某节课，方野实在无聊乏味，并非他头脑多么灵活，只是老师所反复重复讲的东西实在只是给那些不学无术的人准备的，苦口婆心的教诲也完全和自己不沾边。
　　干脆托腮信手在草稿纸上乱涂，不知不觉写下自己不堪入目的阴暗词句。
　　“笑起来叫人厌恶只觉虚伪，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谁，还不如一条阴沟里的蟾蜍。”
　　“明明是和其他人不一样一定要去装，所有人去死去死去死，这样就无所谓装给谁看了。”
　　“讨好别人的样子真的好可怜啊像个小丑一样。”
　　“根本就没人在乎我这个‘人’，全部都是假的。”
　　“你连你自己都要揣摩是不是太累了，真正的‘人’根本不会这样做。”
　　自己焚毁了自己的过去一切后，方野再也没有记过日记。
　　而现在这种在周围人稍稍在意便会察觉的情况下暂时暴露自己的内心，放肆讽刺那个可笑又可悲的壳子对他来说反而是件如同吸毒般触犯禁忌又令他极度兴奋的事情。
　　方野不知不觉沉迷其中，甚至忘记了背后那道愈发炽热的目光。
　　下课铃响，方野仔细把草稿纸塞到书箱不起眼的边缘，独自去吃晚饭。
　　方野，方野，方野……
　　贪婪地注视着那个削瘦的背影，少年脸上浮现出不易察觉的隐晦笑容。
　　“方野，你怎么天天吃这么少。”同桌自顾自地端了食盘坐到方野对面。
　　“嗯，我晚上一般不太饿。”方野若不是想要欺骗自己是一个正常的人类便不会来食堂，或是说他不存在食欲或是饥饿的感受，因此不需要进行吃饭这种活动。。
　　“啊，话说方野，你没觉得最近身边怪怪的。”同桌状似无意挑起话头，夹起一片肉塞到嘴里。
　　“当然没有。”方野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晦暗不明。
　　“你确定吗，难道只有我这么觉得吗，总有人朝咱的方向看，我上课的时候后背都出冷汗。”
　　“可能有人暗恋你。”方野习惯性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皮。
　　同桌若有所思地点头，继续扒饭。
　　果然同桌这种粗神经比较好对付，不过这也恰好证明自己一直以来的感觉没有错。
　　“诶不过方野，”同桌好像又想起来什么神奇的事情，“你知道今天那群腐女说你什么吗，蛤蛤蛤蛤她们说你和咱们班陆时是最搭的一对，陆时诶就那个每天屌上天和最后一排打球鬼混走路外八字恨不得一步一抖腿的年级第一，你不会没印象吧。”
　　“哦。”不同桌你把他贬得严重了点，通过观察大概是嫉妒了。
　　陆时此人方野略有耳闻，平时看起来还算正人君子，戴上眼镜就是个斯文败类，上课总是能像模像样的回答出来老师的所有刁钻，即便是抖机灵也能将全班除他之外逗的哄堂大笑。
　　总之是个值得参考的社交材料。
　　吃过饭回到教室，方野下意识朝书箱边缘瞥了一眼，愣住了。
　　但这种情绪被他很快收敛起来，尽管心中的密不透风地不安一层又一层地加深，表现在脸上的却只有好像被蚊子咬了一口那样的程度，方野再三确认，那草稿纸的确不知所踪。
　　所谓被窥探了秘密的惊慌便是方野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为人的一种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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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散发着处女般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