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光景小白

3、Chapter3

　　“我们趋行在人生这个亘古的旅途，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里涅槃，忧愁缠满全身，痛苦飘洒一地。我们累，却无从止歇；我们苦，却无法回避。”
　　一旁的朗诵者饱含深情地练习着她的演说稿，是有关名著阅读的。
　　她口中的字句不断钻进我的耳朵，《百年孤独》啊……
　　尽管我意识到自己应该专注地完成手里的工作，可不自主地，思路跟着那些忽近忽远的句子飘摇远去。
　　“所有人都显得很寂寞，用自己的方式想尽办法排遣寂寞，事实上仍是延续自己的寂寞……”
　　“寂寞是造化对群居者的诅咒，孤独才是寂寞的唯一出口。”
　　我居然下意识地接上了。
　　定了神，从电脑屏幕的反光里我看见自己惘然若失的模样，刚插过话的嘴还未完全合上，看起来有些呆滞。
　　“亲爱的，你的精神状况看起来不太好哦。”杰西小姐抽走我手里的调差报告，她好像认为我没有办法再继续工作下去。
　　“十分抱歉，我只是没太休息好。”
　　谁能在经历了昨天晚上那种事情之后再美美地睡上一觉呢？至少我是做不到的。
　　我躺上舒适柔软的床后尽管眼皮沉重不堪却毫无睡意，各种混乱繁杂的念头在大脑里转来转去，不过现在竟一个也想不起来了。
　　不知道进行了多长时间的攻坚战，这些想法终于把我折磨得精疲力尽。我似乎睡得很沉，以至于错过了本该叫醒我的闹钟。
　　该死的，眼皮好像有些浮肿。
　　我从床上挣扎起来，迷迷糊糊地，我记得自己应该是做了一个梦，具体的内容已经记不清了，但睁开眼时脑神经传来轻微的刺痛感，想必不是什么美梦。
　　那个自称为吸血鬼的讨厌鬼果然没有收拾满地的玻璃残渣，他甚至不会在我向他道早安的时候给我一点回复。
　　傲慢又没礼貌的家伙。

　　我试图挽回杰西小姐对我的信任，向她展示着电脑屏幕上的一张张表格，以证明我的工作能力。
　　“让我想想……”她作出思考的模样。
　　最后，杰西小姐还是拒绝了我继续整理文档的请求。
　　她告诉我，比起在这里同电脑键盘玩枯燥的敲击游戏，她更希望我能回家与松软的沙发垫纠缠搏斗。
　　家里的沙发垫并不松软。
　　我突然感到有一丝疲惫，听话地关掉电脑，向她告别。
　　今天的天空比往常要黑得早一些，除了天幕一角还染着几分红金边，余下的幕布已被蓝黑色的水彩浸漫。
　　微凉的晚风也没能使我更清醒一些。我按揉着太阳穴，混沌的脑子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粘合住了，没有办法进行正常的运转功能。
　　但这不合道理，至少我并不认为自己有那么疲惫。
　　炽热的烧灼感猝不及防地从视网膜蔓延开来，我猛地捂住眼睛，大脑在这一刻完全溶成了浆糊，天旋地转。
　　又是那股沉闷的压迫感。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幅诡秘的图画，画中的女人看不清神色，手里紧紧地攥着某样东西。周围的人们好像是要与她争抢，但那作势更像是要将那女人撕成碎片。
　　也许之前已经有人这样遭殃了，是的，草地上的断肢残臂就是最好的证明。
　　五脏六腑突然开始剧痛，但不同于生理上的病痛，那更接近于一种爆发式的冲撞。就像是被压抑许久的东西突然释放了出来，让人不堪重负。
　　“是你！”
　　手臂处传来的清醒疼痛将我拉回现实。睁开眼，正凝视着我的金色眼眸里是我读不懂的情绪。
　　“艾格？”
　　他怎么会在这里？
　　然而当下的场景并没有给我思考这个问题的时间。他的右手正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臂，力道显然比昨天大上一倍。
　　手臂上的肌肉酸痛难耐，我试图甩掉他结实手掌的钳制，可他似乎没有一点松开的意思。
　　他的目光紧锁着我的，像是要从中看出什么端倪来。
　　“不可能……”
　　我费力将他的手腕往下拽，牙关因为用力开始酸软：“什么不可能？”
　　我捕捉到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悲痛，然而很快被隐匿在眼瞳下：“你不可能是……”
　　“哎，迦娜？”
　　肌肉上的束缚猛然散去，我无暇惊异他挪到我身后的速度，愣怔地看着街道拐角处突然出现的乐什雅和她身边陌生的高挑男子。
　　他的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量身剪裁的黑色西装恰到好处地贴合在熨烫整洁的白衬衫上，更衬得身姿颀长挺拔，俨然一个五官精致的谦谦君子。
　　乐什雅疑惑着朝我迈出一步：“这是？”
　　“我朋友。”毫不犹豫地，我这样介绍道。
　　无法解释清楚的复杂关系通常都是用“朋友”遮掩过去的。
　　“你朋友他……遭遇劫匪了吗？”乐什雅露出担忧的神情。
　　我看向他满是泥污的脸和破烂褴褛的衣裤，说是遇到歹徒都已经是礼貌客气的了。
　　“不，他刚参演完学校的话剧，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多么蹩脚的谎言。
　　我在内心祈祷着，上帝如果真实存在的话就让她把这个问题忽略过去吧。
　　“什雅，我们该回家了。”
　　男子走上前来。他富有磁性的迷人嗓音带着独特的魅力，每个字母都像是被留声机加工过一般。自然流畅的英式腔调让我联想到上个世纪左右的老电影里，那些手持拐杖的古雅绅士。
　　乐什雅略有遗憾地看向他。他微笑着，将一件披风搭到什雅肩上。
　　“天黑了，最近夜里降温得厉害，两位如果没什么事情还是尽早回家的好，小心着凉。”
　　大致是我的错觉，他说这话时我竟真的感觉到了几分凉意。或许真的降温了也不得而知。
　　“哦对了，我忘了给你们介绍！”
　　乐什雅兴奋地拉住那人：“这是迦尔，我的管家。”
　　名叫迦尔的男子稍稍鞠躬，戴着丝质白手套的手指微曲，优雅地向我们行礼：“初次见面。”
　　“啊，你好。”
　　所以说讨厌社交不是毫无理由的，繁琐的礼仪礼节就是其中之一。
　　我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艾格，示意他应当作出回应。然而迦尔已经起身，同我们道别。

　　回到家时我已经是精疲力尽。
　　因为行走速度的问题，艾格跟我抱怨了一路。他难道就没有一点隐藏自己身份的意识？还是说他认为自己有这样的资本？
　　算了吧。
　　“你的手怎么样？”
　　“啊？”
　　艾格眼神闪躲着，仍旧是那副桀骜不驯的表情：“我可不想被指责说欺负小姑娘。”
　　我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刚才被他狠捏过的手臂。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我感到跟在大街上被人问候一样的不自在。
　　“还好，我没什么大碍……”
　　小臂在我尝试弯曲抬起的时候及其刁钻地传来了阵痛，我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靠近手肘处的部分明显红肿，无声地向我抱怨着对它的忽视。
　　艾格不动声色地递过来一包冰块。
　　“谢谢。”
　　我将冰块小心放置在伤痛部位，肌肉的不适感得以缓解，却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境地。
　　“这是你们小女生间的什么兴趣爱好吗？”
　　艾格突然问道。
　　“什么兴趣爱好？”
　　我重复了一遍，开始怀疑是否艾格的语言逻辑独树一帜。
　　他开始坏笑：“那小子也是个吸血鬼。”

　　接二连三的信息轰炸让我措手不及。
　　他说什么？那小子。是指乐什雅身边那个管家吗？他又怎么知道。而且乐什雅怎么也跟吸血鬼扯上关系了，现在吸血鬼已经变得像留学生一样常见了吗？在中国？
　　无形中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细绳，将种种事物串连在了一起，而我却找不到其间的规律，更别提探寻到这根绳的所在。
　　“不过那人看起来可不是什么善茬，小姑娘也真是胆大，什么东西都敢往身边留。”
　　“说得跟你自己不是一样。”我毫不留情地反驳道。
　　“是你留的我。”艾格豁开嘴角的尖牙。
　　我无言以对。
　　“你怎么知道他是吸血鬼？”
　　艾格一脸鄙夷地看着我，好像我问了某个弱智的常识性问题。
　　“吸血鬼自带一种独特的气味。”艾格说，“人类通常闻不到，但感官极为灵敏的生物便可以觉察出来。更不要说是同类。”
　　“这样啊。”
　　气氛再一次沉默。
　　像是要找点话题，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
　　“你刚才，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艾格明显一怔，显然是没料到我会接了这么一个话题。
　　“这次我可不相信是‘血液’了。”
　　那副神情，分明是寻而不得的巨大失落。
　　艾格的眼珠快速转了一圈，拿起我敷手臂的冰袋，撕开连水带冰嚼了。
　　“不关你的事。”
　　细密的水珠汇成一层薄膜，堪堪覆在灼烫的皮肤上。
　　手臂已经不太疼了，我起身试着活动了一下。
　　“好吧，我去休息了。”尽管料到了他差不多的反应，但真实撞在那层隔阂上时，仍免不了情绪的低落。
　　“晚饭在冰箱里，马上我给你热一下，你自己吃，我不太饿。”
　　他没有说话，像是在回味那一袋冰块似的。

　　他出现在我面前时说了什么来着？
　　——是你。
　　他以为是谁？
　　会不会跟我脑海里出现的场景有关？
　　那个人，对他应该很重要吧。
　　……
　　摆弄微波炉的间隙，我恍然意识到自己的思绪似乎游走到了一个危险的地带。他以后定会与我有或多或少的联系，而且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但我的大脑却在不断警告我：这是错误的。我不应该让任何其他人步入我的生命轨迹里，更不应该主动把别人带进来。可我的内心又在不断地拒绝自己产生这种念头，它貌似更想让我坚持最初的想法：不断思考与艾格有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