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了你的邪》铁皮石斛

2、贰

　　陈笠翁说，遇到穆文那一年正是他最难熬的一年，刚离开大学在社会上没有一点立足之地，女朋友也跟别人跑了，穆文的出现，简直是让他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后来他反复说，只有和穆文聊天时才是最轻松的，他才能真正做他自己。
　　再后来他说，我们在一起吧！
　　那个时候穆文已经在网上和他聊了一年多，两人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但只是聊天，既不电话，也不语音。
　　看过照片，照片上的陈笠翁是个白白净净的清秀小伙子，眼睛虽不大，但清清亮亮十分有神。
　　实话实说，是穆文会心动的类型。
　　但穆文却拒绝了他。
　　与其说拒绝，倒不如说是胆怯了，这胆怯中还夹杂着一丝自卑。
　　穆文的自卑是与生自来的。
　　身边人也都说，“穆文你长得也挺好看，性格也温柔，怎么就不自信呢？”
　　她的这种不自信在遇到心仪的人时表现得更为明显，她在潜意识里觉得，她配不上陈笠翁。
　　陈笠翁是他那一届的省艺考状元，上的大学虽不算十分拔尖，但也是省内的翘楚，如果当年不是被文化课拖了后腿，直接就奔各大美院去了。
　　后来工作，虽说挣得不多，也在省城最好的设计院，只要好好发展，未来可期。
　　穆文还看过他的画，确实是她这辈子也达不到的水准。
　　她怕见光死，怕陈笠翁见了她真人觉得和网上表现得不一样，怕他觉得她矮，怕她的笨拙和不会说话在他眼里无所遁形。
　　可这些话又不能告诉陈笠翁，她只能说，“我们还是先做好朋友吧，就这样开开心心的聊天儿，不行吗？”
　　其实还有半句话她憋在心里没有说出口，你再多等我一下，等我各方面都变得更好了，我们再见面也不迟啊。
　　“不行。”陈笠翁回答得斩钉截铁。
　　他这人也倔，认准了什么事儿就不撞南墙不回头。
　　他说，你要是觉得网上不真实，我可以立刻请假买票过来看你。
　　你如果觉得打字聊天不真实，我们也可以尝试语音或者视频。
　　陈笠翁越挫越勇，这让从没谈过恋爱的穆文无从招架。
　　就这样又僵持了大半年。
　　到穆文大四下学期快毕业的一天晚上，陈笠翁又问穆文，“真的不行吗？”
　　还没等穆文回答，陈笠翁又接着打字，“穆文，你再不答应，我可能真的没办法等你了。”
　　穆文把打字的手挺住，死盯屏幕。
　　陈笠翁又说，“我有个高中同学，当年很喜欢我，后来我有了女朋友就不和她联系了，最近她从其他朋友那里知道我又单身了，就过来省城找我，我带她出去吃饭的时候刚好被我妈给撞见了，我妈相中她了，个儿高，一米七，长得也还行。”
　　“后来出去逛街的时候她也一直挽着我的胳膊，送她走的时候她说还是想和我在一起。”
　　说到这里，陈笠翁不再接着讲下去，好像是在等穆文的回复。
　　穆文深吸一口气，把对话框那句，“要不然，我们试试吧。”一字一字地删掉，然后回了一句话，“你们在一起了吗？”
　　陈笠翁回答得有些缓慢，“还没有，但我送她走的时候吻了她，我对她有喜欢，也有一部分感情基础，但是远没有对你的狂热。”
　　穆文苦笑，她曾经很欣赏的陈笠翁的直白有时也会如同一把利刃。
　　“祝你幸福。”穆文最后回道。
　　然后就是漫长的沉默。
　　“删了吧。”大约停了十分钟陈笠翁又发过来一句话，“看到你的头像总是会忍不住和你聊天。”
　　心一波一波地抽着痛。
　　穆文眼也不眨地按了删除键，然后几乎是从上铺翻了下来直冲进厕所。
　　关上门的那一瞬间眼泪也随即跟着滚了下来，穆文使尽咬住胳膊才努力抑制住嚎啕大哭的冲动。
　　从厕所出来，被牙齿咬得那一圈都浸出了血丝。
　　再后来，穆文也交了男朋友。
　　其实当年只删了□□，并没有删微信，但是俩人心照不宣地谁都不提。
　　当然，谁也没有给发过一言半语，哪怕是礼节上的问候。
　　甚至陈笠翁的朋友圈从来都不对穆文开放。
　　所以这次陈笠翁联系她，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
　　三句话。
　　“你回家了吗？”
　　“我在S市。”
　　“过来出差。”
　　S市是穆文的家乡，也是陈笠翁上大学的地方。
　　曾经无话不谈的两个人生疏成这样也挺让人唏嘘，既然人家都放下心结，发来了礼貌性的问候，穆文也没必要再拘着。
　　为了避免让人觉得回复太过冷漠，穆文特地在打字之前先加上一个憨笑的表情。
　　“回来一段时间了(憨笑)。”
　　“没找工作吗？”
　　“还没(憨笑)。”
　　“好吧。”
　　“你这次在S市待多久？(憨笑)”
　　陈笠翁却不再回了。
　　莫名其妙……
　　穆文正捧着手机发呆，妈妈端着一杯果汁进来了，“闺女，你的表情咋这么凝重呢？不会是秦林那兔崽子又联系你了吧？”
　　“……”
　　妈妈把手机从穆文手中抽走，换了本《申论》放在穆文掌心，“咱不理他，咱看书提升自己……”
　　穆文无奈，“好好好，看书看书看书。”
　　穆文妈满意地点点头，临走前还不忘嘱咐一句，“你那个都考完科目一了，别忘了约科目二的课。”
　　对，科目二，穆文心里又一阵堵。
　　她回家后就只想安安静静地不被任何一个人打扰，对任何需要和人打交道的社会活动都本能地排斥。
　　她又想起了那天在驾校骂骂咧咧的教练。
　　那教练姓什么来着，貌似是刘……
　　好在约课时所有姓刘的教练的课都已被约完，穆文就在页面最底端随便选了个教练。
　　约的是第二天下午一点的课，穆文吃完泡面裹上一件怎么穿都不嫌脏的黑色棉衣，冲着镜子打量了眼自己。
　　头发照例是有些油，随他去。
　　黑眼圈快挂到了下巴上，要不要遮个瑕，算了，懒得卸妆。
　　嘴唇干巴巴地翘着两片死皮，这下穆文是真有点看不过去了，随手一揪，连带着把血也给揪了出来，舔一舔，铁锈味……
　　驾校的接送专车是辆小面包，不大的空间塞了八九个人，穆文坐在最后一排随着车子一颠一颠，差点把泡面给颠出来。
　　早知道就不贪多把汤也给喝了。
　　穆文旁边坐了个男孩儿，看起来也就是大学生的模样，这一路上没少往穆文这边看。
　　怎么着，难道是姐姐头油味儿太大熏着小朋友了？
　　穆文要脸，使劲儿往窗户边挪了挪。
　　结果下了车，这弟弟的眼神还是不停往穆文身上瞟。
　　而且还颇为幸灾乐祸地看着穆文摆弄大厅里的签到机器却始终不得要领。
　　这小孩儿……就不能助人为乐一下吗？
　　实在没办法，穆文招呼他，“内个……我今天第一次来上课，你能跟我说一下怎么签到吗？”
　　他好像没料到穆文会突然跟他讲话，带着点笑意的脸居然刷地一下红了。
　　看不出来还挺容易害羞。
　　男孩儿走上前“刷刷刷”帮穆文搞好了签到，顺便还告诉穆文，“这台机器触屏有点不太灵敏，你点的时候不要用指腹，要用指甲。”
　　确实是很年轻的声音，语调都是上扬的。
　　签完到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男孩儿又看了穆文几眼，才发问，“我们上理论课的时候见过吧？”
　　见过吗？穆文完全没印象……
　　“好像……是吧。”穆文顺着他的话回。
　　“一看你就不记得。”男孩儿摇摇头，表情有点失落，“那天我坐你旁边儿，还向你借笔来着。”
　　哦……这么一说穆文有了点印象，“那天你是不是戴了个雷锋帽，把脸都给挡住了？”
　　“那不是雷锋帽。”男孩儿有些哭笑不得，“这才几天啊，你记性真差。”
　　年轻人讲话就是心直口快，穆文笑笑，“对不起啊。”
　　男孩儿摆摆手，好像原谅了穆文似的，“你也还在上学吧？”
　　穆文看了他一眼，扎心了老弟。
　　“……我都快25了。”
　　“那就是还在上研究生？”
　　这什么脑回路？穆文盯住孩子单纯的大眼睛，“都工作两年多了。”
　　“这样啊。”男孩儿兴致不减，“看你还挺小的，以为你还没我大呢！”
　　这话的意思就是我比你大不少呗……
　　穆文笑了，被夸年轻谁不开心，“你多大啊弟弟？”
　　“21。”他挠挠头，随后又补上一句，“哦，快22了。”
　　“大三？”
　　“大四了，还有一个学期就毕业了。”
　　“这会儿还没放假呢吧？”
　　“大四实习期，想着趁这时间学学车。”
　　“偷懒。”
　　男孩儿脸又红了。
　　现在这年头喜欢脸红的男生可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