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水一战》祈祷pray

5、黑夜

　　信纸利落落展开，寥寥数字驱寒问暖的话，侧看又多了一行浅浅的印记，落款处笔锋凌厉，赫然是一个“云”字。
　　少女轻车熟路地将信纸揉皱扔进杯中，灯芯上的火焰顺着灯油淌进杯里，蜿蜒过墨笔字迹，沿着时光蔓延。

　　榕木门扉陡然敞开迎接狭着长风匆匆赶来的箭失，屋内少年似是浑然不觉危险降临般仍在抄誊《长安道》，又或是早就料到来势汹汹的箭失会从他发顶一寸处掠过。
　　“皇兄，你能不能有点反应？”，少女腰间墨色玉珏随着她的步伐摇晃，她上前将插入墙壁的箭拔出放回箭筒，“九卿回来了。”
　　“嗯。”少年看起来比她稍长几岁，停了动作将毛笔搁在笔案上。
　　陧糖糖在少年旁边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晃了眼占了半张书案的地图都觉得头疼。
　　少年从数十张宣纸中抽出一张递给陧糖糖，道:“看看。”
　　“枭落枝头惊飞月，钵响街尾告乱雪。旧道问鹤归何方？踏银光，衔长枪，南冥游龙撕月碎星壤。”陧糖糖照着纸念道，颇为不解地看向对方，“挺好的啊，怎么了？”
　　少年:“看字。”
　　陧糖糖:“字，字怎么了？嗯……比往常潦草算不算？”
　　少年:“你要是能把练箭的功夫抽十分之一出来，我都谢天谢地了。横过来看。”
　　陧糖糖:“没毛病啊，就是毛边似乎多了点。不对，这个应该是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看来你的古文真的不好，有时间好好补补，以后用得上。”少年将纸从陧糖糖手里抽出来，“很久之前的一种密信写法，在字的边角隐藏线条，按照一定规律将这些杂线重新排列，就是一段文字。”
　　“厉害啊。”陧糖糖惊道。
　　“这段时间会有人教你这种文字，你可得好好学，免得以后通信被劫引出一堆麻烦。”少年看见陧糖糖瞬间垮下去的脸，不禁轻笑出声，“你要是学会了，我就允许你上战场，怎么样？”
　　“一言为定！”陧糖糖忙道，上战场这事儿她从几年前就开始想了，结果到现在都没成。
　　“一言为定。”少年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上战场和上战场杀敌可不一样。少年话锋一转，道:“不过上战场之前，你要先帮我做一件事。”
　　陧糖糖一听就觉得自己有可能又被坑了，她试探道:“说来听听？”
　　少年:“帮我接一个人。”
　　陧糖糖:“就这么简单？”
　　少年:“就这么简单。”
　　“那我现在就去找找那晦气的古文先生喽——”陧糖糖转身匆匆离去，走到门口时又问，“诶，为什么不让九卿教我。”
　　少年正漫不经心地展开一个折子，听到这句就抬头说道:“九卿平时够忙了，他出门之前我才批准了他三个月假期。”
　　“这种时间？”陧糖糖眉尾一挑，“你疯了吧。你不是不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搞不好就山河壮烈，血流成河了。”
　　“我不在意。”
　　天光晦涩，如浪潮打在暗谲礁石，露出深海中沉寂火山的一抹尘埃。
　　“我只要他死就够了。”

　　白鸽扇动翅膀伴随阵阵咕咕声落在窗沿上，歪着头看陧糖糖将一卷新塞入它腿上绑着的信匣。
　　“送到九卿哪儿去，他会给皇兄的。”陧糖糖从荷包里抖出些鸽食，伸手抚了抚白色的鸽毛，嘴角带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嘭！
　　白鸽陡然扇翅飞走，门闩被直接撞断，只剩孤零零的厢门
　　陧糖糖眸光一凌，她转身一手从桌上捞起长弓，一手抽出只箭失搭在弓上对准刚刚飞进屋的不明物体。
　　那是一个人。
　　浑身酒气的男人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双眸禁闭不知乱嘀咕着什么。
　　陧糖糖眯了眯眼，心底咂舌:这人有点眼熟啊。
　　“诶，客官真是对不住，我这就把他拖出去。”客栈掌柜匆匆上来边对陧糖糖赔礼道歉，边叫身后的人把昏倒的人拖出去。
　　算了，就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陧糖糖想着，笑吟吟地对掌柜说道:“就不麻烦掌柜的了，他是我堂兄，不如将他放到我房里吧。”
　　“好的好的，这就给您搬进去。”掌柜虽担忧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可他是在是想摆脱这个麻烦。
　　掌柜走之前又踌躇了一下，对陧糖糖道:“有什么事您喊一声，有小二轮换的。”
　　“谢谢你。”陧糖糖略微惊讶的看了掌柜一眼，进屋后从柜子上拿了个备用门闩将门合拢。
　　她走到床边打量了一下这个男人，应该是一二十岁的人，不过生了张挺面熟的娃娃脸。看衣着打扮不像是富裕人家的少爷，难不成是哪家的小厮？
　　陧糖糖坐在床头边的凳子上努力的搜寻记忆，想确定一下面前这个来路不明的人的身份，却是一无所获。
　　“呃……”
　　一声略微痛苦的□□将陧糖糖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试探性碰了碰男人的额。
　　奇怪，不烫啊。
　　一只手抓住陧糖糖的手腕，陧糖糖惊愕地看向未醒的男人，模模糊糊地能听见一些话，于是她又凑近了一点。
　　“师姐、师姐……你别走……”
　　“我好好学……师兄你让我回去……我要见师父……”
　　“不要……西……”
　　西？西什么？
　　陧糖糖尚处于茫然之中，听这话估摸着是个江湖中人，但跟自己有交集的江湖中人真的太多太多。
　　昏迷的男人断断续续地诉说着，陧糖糖愣是没听出个所以然，不过好在抓着她的手渐渐放开，她终于能抽身了。
　　陧糖糖一站起来，月光便照在男人的脸上，她这才发现这个人已经哭了。
　　她不禁想到了一个词，梨花暴雨。
　　陧糖糖忽然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她打开木门，第一眼就看到了发丝凌乱还大口喘着气的少年。
　　“赵凌？”

　　赵凌揣着一颗惶惶不可终日的心狂奔，感受与山水街道混杂的无边夜色从身侧流过。呼啸的风从他肩头跃过，卷着追兵刀刀要见血的暗镖。
　　玩追逐战？
　　赵凌在看见萧子佩抽剑后，单手撑上一块巨石翻到萧子佩身后，顺带躲开数枚锋利的小刀。脚未沾地箭已搭弓，箭风从萧子佩颈旁擦过，猩红的蝴蝶停在了他们脚边。
　　那就试试看。
　　绷紧的弦上修长的箭瞄准冲上来的人，赵凌朝萧子佩吹了个口哨：“速战速决啊，我赶时间睡觉。”
　　长箭已经贯穿对手胸膛，赵凌上前拔出箭矢，铁质箭头倒映着森森寒光和少年的笑。
　　你能不能抓到我。
　　如挣脱束缚的鹰，放肆，大胆，与山河同行。
　　青平赵氏以弓箭名震天下，但在身法上也是造极巅峰。
　　“记住了，我叫赵凌，千里追风，青平赵氏的二少爷。”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耍帅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赵凌绷着神经来了一场说打就打的痛快斗殴下场是差点因为体力透支晕过去，幸好萧子佩扶了他一把。
　　还欠她一个人情，必须得还。
　　赵凌咬咬牙，他可不想继续拖着，太丢人了。
　　相比起赵凌的狼狈，近战的萧子佩反倒是衣冠楚楚连头发都没乱。
　　也许是因为后面基本都是赵凌在发疯，也许是因为有人告诉过他，头可断，血可流，面子不能丢。
　　谁知道呢。
　　赵凌靠着非人的记忆力成功地多绕了三条街回到客栈，敲响了陧糖糖的门，就有了现在的一幕。
　　“赵凌？”
　　少年抿了抿唇，浅色瞳孔敏锐得捕捉到陧糖糖身后的屋子里，昏暗灯光下有一只极其招人烦的扑棱蛾子——一个男人。
　　好东西，他跟萧子佩差点儿死外面，她居然……！
　　赵凌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之前受伤的痛感仿佛才被传到全身，涩涩的感觉如迸溅的水花充满了口腔。
　　我和她没关系，八竿子打不着，有什么好说的。关我什么事，我瞎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赵凌默默地对自己说，说着说着，气得他转头就走。
　　陧糖糖哪儿知道赵凌心里的天人交战，她愣是没搞明白赵凌是哪里不对，莫名其妙的。她又看向萧子佩，道：“他发什么疯？”
　　“不知道。对了，最近小心一点，有人想杀你。”是赵凌的师叔。
　　萧子佩默默地把后半句咽了下去，那个人和赵凌应该不止是师叔侄那么简单，产生什么误会，赵凌可能会追杀他。
　　“谢了，帮我个忙？把这家伙帮你屋子里去你看行不行，搁我这儿影响不大好。”陧糖糖指了指床榻上男人，颇为苦恼道，她还是个二八少女啊！
　　“好啊。”萧子佩也没多想，把男人从床上拖下来一路拖到屋里。
　　他之前似乎听到对方提了一下赵凌的哥哥，赵凌动作顿了一下，就开始发疯。
　　长箭被他随手插进对手胸膛，偶尔还会以弓箭的形式射出去，甚至用上了剑。
　　跟疯了没什么两样。
　　萧子佩突然有些郁闷，三年前他回到山中，竟然只等到师兄走了的消息，甚至连封信都没有。
　　就像抽走灵魂的空壳。
　　哪怕现在，他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无论怎么说，萧子佩是萧子矜亲手带大的。
　　希望运气好一点，能在天地间重逢。
　　当时的萧子佩要是留一点心思给这个男人，他都会发现这个男人是他半个熟人。

　　一片天下，四个人，各有情愫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