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石》苓泷

1、（上）

　　晚风如醉，夕阳如梦。
　　情人石边，苏银柔柔地问道：“锐儿，你知道情人石的故事吗？”
　　刘心锐答道：“不知道。”
　　苏银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道：“传说很久以前，有个穷书生，他爱上一个官家小姐。但那小姐的父亲却瞧不起书生，而那书生的母亲也不喜欢小姐。可他们却爱得死去活来。最后他们私奔了，来到这情人石前，发下誓言，要生生世世、永结同心。”
　　刘心锐叹道：“好美的故事。”
　　苏银的目光变得凄迷，她望向远方，道：“不，一点也不美。不久，书生的母亲找到了他们，他们……他们就在这情人石前自刎了。”
　　刘心锐沉默了。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坐在他面前的苏银，柳叶黛眉、明眸皓齿，依旧动人如昔。
　　就象十六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得那般模样。
　　※※※
　　十六年前，江湖中都知道雷霆剑苏太远的名字。他的妻子因难产早亡，却留下个武艺超绝、貌若仙尘的女儿——玉罗刹苏银。那时的苏园整日门庭若市，少年英豪、翩翩公子往来不绝，只为一睹她的芳容。而他只是苏园中一个长工的儿子，父亲的冷漠、世人的嘲讽让他变得尖锐而偏激。
　　那晚，是她二十岁的生日。二十岁，对于平常女子来说已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但她还未出嫁。不过，还有一个月她就要成亲了，嫁给江湖上最有权势的飞龙堡的龙三少——龙清。今天，不仅是她的生日，也是她的文定之日。
　　喜庆使得苏太远的脸上红光满面，他周旋在宾客中，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恭维和羡慕。刘心锐就躲在门外角落里，因为他也想偷偷瞧她一眼。
　　她来晚了，在酒宴快散时才从内堂姗姗而来，在龙三少的身旁坐下。她雪纺衫下轻盈的身姿，如玉般地冰肌雪肤，还有那晨曦露珠般清新的眼眸，在大厅中光芒四射。门外的刘心锐看呆了，他远远地望着她，心中波澜起伏、汹涌澎湃。
　　大厅中，各种贺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呀……”
　　龙三少心头涌上丝丝甜意，他的眼角忍不住、轻轻地扫过她的脸庞。而她却面无表情，象座冰雕一样。龙三少的心中有些懊恼，“她为什么总是不会笑呢？”
　　门外的刘心锐觉得那一片贺喜声异常的刺耳，阵阵酸楚、心痛涌上胸口，他的心中有个声音在喊：“不能走，不能嫁……”
　　突然，他父亲那一贯冷漠的声音从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女人最重要就是名节。”不解的他那时曾这样问道：“什么是名节？是什么东西吗？没了会怎样？”他父亲声音沉沉地，答道：“名节就是……如果没了，她就完了，没人会娶她。”
　　他远远地凝望着她，心中出现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厅堂中，龙三少的手不经意地想要靠近她。突然，一个衣衫褴褛地孩子冲了进来，抱住苏银的膝盖叫道：“娘，你不要我了吗？”
　　刹那，大厅中立刻鸦雀无声，所有的气氛一下子凝结到冰点。苏太远红光满面的脸变成了赤红，龙三少白白净净的脸变成了一张白纸，所有宾客脸上的贺喜变成了尴尬和猜疑。只有苏银，她依然很平静，注视着他挑了挑秀眉，什么也没说。
　　片刻，苏太远回过神，狂喝道：“小畜生！你胡说八道什么！”
　　他转过头对龙三少叫道：“三少，这是个误会！完全没有这回事！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龙三少面色如纸、霍然起身，他看了一眼没有辩解半句意思的苏银，冷冷地道：“是吗？是个误会吗？”然后他第一个冲出了大门。苏太远慌了手脚，一路追出去叫道：“三少，三少，请留步！”
　　厅堂中尴尬的宾客也立即纷纷起身，窃窃私语声从四面响起：“好不要脸！”“是真得吗？怪不得这个年纪都没嫁，原来……”宾客的声音从四面离去。
　　大厅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刘心锐此时才觉得自己可能做了件很大的错事。他羞愧地低下头，喃喃道：“我，我……”
　　苏银望着这个恶作剧的小鬼，突然笑了，她笑容象春风一样柔和而美丽，那笑容里没有半点的责难，她只是轻轻道：“你这个小鬼，真是太调皮了。”
　　刘心锐涨红了脸，鼓起勇气道：“我，我不想让你嫁走。”
　　苏银道：“为什么？”
　　刘心锐道：“他们说你的武功又好，人又好，我，我……”他说不出来，一个孩子本就不可能把感情说清楚。
　　苏银注视他道：“你不想我走，想呆在我身边，是吗？”
　　刘心锐被说中了心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越发红得可爱，但他立刻用力地点了点头。
　　苏银依然柔柔地笑着，道：“那么，以后不许叫我‘娘’，要叫我师父。”他依然用力的点了点头。
　　那一年，他七岁，她二十岁。
　　从此以后，龙三少再没来过，苏园也再没人来提过亲。
　　※※※
　　苏银望着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刘心锐，问道：“你在想什么？”
　　刘心锐笑了，道：“我在想，第一次见师父的情景。”
　　苏银的脸上有些红晕，微嗔道：“你这个调皮的小鬼。”
　　刘心锐道：“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苏银道：“你问吧。”
　　刘心锐道：“当年，师父为何不辩解呢？江湖中所有人都在说你……”面对如此美丽的脸，他无法说出污辱的话语。
　　苏银淡淡道：“这样不是挺好吗？”
　　刘心锐的眼中闪出了亮光道：“你一定不喜欢他，是吗？”
　　苏银脸上的红晕没有了，她站起身道：“锐儿问的太多了。还是好好用功吧。我回去了。”她沿着小小的山路，飘然而去。
　　刘心锐站着没有动，默默地望着她的背影，眼中有些落漠。
　　忽然，一声极细地冷哼声从身后传来，刘心锐转过身。情人石边，一个满头白发的布衫男人静静地站着，他满脸都是纵横交错的伤疤，狰狞可怖。就算在白天，如此的面容也会让人心惊胆寒。
　　刘心锐皱皱眉头，道：“爹？你在这儿做什么？”
　　那男人冷然道：“你和小姐是不是走得太近了？”
　　刘心锐不悦道：“我们是师徒而已。”
　　那男人冷然道：“师徒而已？你真那么想？”
　　刘心锐脸色微变，道：“就算不是‘而已’又如何？我已长大了……”
　　那男人断然喝道：“住口！”他的脸涨得通红，想启口说什么，但终于强忍住。他平缓了一下自己，冷冷道：“你最好先想想自己的身份！不要随便做傻事！”
　　刘心税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忽得，另一个声音缓缓道：“这句话你说得太迟了，刘老实。”
　　山路上，苏太远阴沉着脸慢慢走来。许多年来，他都无法知晓女儿的想法，她一心维护这个毁了她一生清誉的孩子，而且将武艺倾囊相授。
　　难道真是有报应的吗？近几年，苏太远的心里时常会冒出这两个字来，这令他寝食难安。必竟是老了，当年叱吒风云的雷霆剑，今时今日不过是个迟暮的、为儿女操心的老人。
　　那布衫男人——刘老实望着苏太远，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神情，然后弯弯腰，带着卑微的笑容唤了一声：“老爷。”
　　刘心锐却垂下头，他看不惯父亲的卑躬屈膝。十六年来苏太远鄙视而憎恨的目光使他再也没有张口叫一声“老爷”。再加上苏银的关系，他一向对苏太远都是敬而远之。
　　苏太远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刘心锐的身上，高挑的身材挺拔而潇洒，俊秀的面容傲气而冷漠。十六年的岁月已使他脱胎换骨。
　　苏太远从心底里不得不承认刘心锐是如此的出色。近来在他心里有了一个想法，一个能挽回他唯一女儿的想法，今天他终于忍不住要说出来。他注着刘心锐道：“你的父亲也在，我正有句话想问你。”
　　刘心锐轻皱剑眉道：“请说。”
　　苏太远道：“银儿因为当年你的一句胡话，使她在江湖上名誉扫地，至今抬不起头来。可我们苏家却始终没有亏待你们父子，是吗？”
　　刘心锐脸上有些羞愧。这的确是他心中永久的愧意，长大成人的他才明白，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名节是何其重要。而苏银在他心中象个女神一样圣洁而不可侵犯。然而，使她名节受损的居然就是自己。
　　此时，他只能轻轻应了声“是。”
　　苏太远叹了一声，接道：“今时今日我也老了，也无所求了。只希望我女儿有个能照顾她的人。”
　　刘心锐盯着苏太远，语气不定地道：“你是说……”
　　苏太远道：“虽然你们一直以师徒相称，但江湖上却不知道，只猜疑你们是……如果你们能成亲的话，那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也算还银儿一个清白。你可明白？可愿意？”
　　刘心锐怔在那儿。
　　多少年来只有在梦里他才敢这么想！因为这是一种奢望，一种对心灵煎熬的奢望！苏太远说的话也许并非是他心甘情愿，也远非他的本意，但作为一个父亲，他和天下父亲的想法是一样的。想让自己唯一的女儿下半辈子能抬起头来做人！
　　刹那，所有狂喜、欢欣、幸福的感觉象火山一样在他心□□发！
　　他眼神中闪耀着奇异的光彩，斩钉截铁地道：“我明白，我愿意。”
　　刘老实的脸色猛然大变，他怔怔地站着，看看刘心锐，又望望苏太远，却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