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物线》楚晏生

40、第三十九章 陌生人

　　相比于刚刚的谈笑有生，此时的包厢里格外的安静。
　　温故用筷子搅了搅面前的味碟，绿色的芥末一点点融入到棕黑色的酱油中。虽然隔得远闻不到味道，吃起来想必是非常呛人的。
　　温故举起筷子尝了尝这浓郁的味道，不动声色地咽下之后，开口说道：“最近没时间，以后再说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张萌也没急着要温故做决定，她是坚决站在温故这一边的。当年杨晴有多伤温故，她全程都看在了眼里。如果温故说不见，她便一口回绝了杨晴，既然温故还需要时间，她一直陪着她就好。
　　“嗯嗯，等你有空再说。”张萌顺从地点点头。
　　“吃好了没？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你还是老习惯十点准时上床睡觉吧，跟我妈一样，难怪身材养得这么丰满。”温故挑了挑眉，将话题自然地转了过去。
　　“哎呀，变着法地说我老，皮又痒了是吧。”张萌一看见温故这副不正经的模样，就知道她心里已经没有在意刚才的提议。不过，这欠扁的样子，真让人恨得牙痒痒。张萌拿起筷子，作势就要朝温故的手臂敲去。
　　“女侠饶命，我这是夸您养生上进呢～”温故斜着身子往后躲，双手挡在身前讨饶道。
　　“这次你叫姐姐叫女侠都没用！”张萌将筷子一扔，直接上手去挠温故痒痒，命中这人的死穴。
　　果然，张萌刚开始挠温故就缩成了一团，扭曲成各种姿势，不过后来温故也不甘示弱，放手的同时出手还击，最后直至张三岁和温三岁精疲力竭地一起倒在了藤条编制的垫子上，这场混战才结束。
　　两人大喘着气相视而笑，一同在心里感叹，真好。

　　温故目送着张萌进入小区，在张萌最后一次回头时，微笑着再次挥手道别，直至她在下一个路口拐弯消失不见。温故知道自己也该回家了，但回想起刚刚张萌对自己说的话，脚却像生了根一般一动不动。
　　“小故，我希望你什么时候都不要委屈了自己，过去是将来也是。无论怎样，作为朋友，我永远都在你身后支持你。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你给我记住咯！你要是再敢一走了之，下次我可就不会再轻易原谅你了！”
　　温故细细品味着张萌话里的每一个字，眼睛不受控制地渐渐地模糊起来。虽然后面的语气凶神恶煞的，但温故感知到了她内心的担忧，她害怕自己再次受到伤害。正是因为关心，情绪上才会激动。当年的自己在感觉被全世界抛弃了之后选择的离开，确实很不负责任，对家人、对张萌、对关心自己的人都是。温故现在回忆起来，内心除了还能感觉到一丝苦涩，也就是愧疚了。
　　要说几年前，温故还曾经幻想过两人再见的场景。是在咖啡厅吗？两人对坐在卡座上，两杯浓郁的咖啡冒着热气，搅动着的汤匙发出细微的声音。除此之外，两人能聊些什么呢？“你好吗”、“我很好，你呢？”这种客套话？还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沉默不语？
　　可是现在，温故已经慢慢记不得对方的样子，唯一的印象，也许就是那天聚光灯下模糊的白色身影。温故记得她是笑着的，笑得特别开心，她身边的人，也很开心。很奇怪，这个场景温故每回想一次，记忆就会变得越模糊，到最后，是不是连人带笑都会忘了。
　　温故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天空中掉落的雨滴唤醒了她。温故回过神来，赶紧拦了部的士朝家驶去。

　　“老大，明儿见个面，跟你汇报下这几天的进展？”温故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边跟吴琼发消息。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幸好只淋到了几分钟，不然明天非得感冒不可。
　　温故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晚上十一点，以对自家老大的那点了解，现在大概率还没睡。而且，是她自己说的，无论有什么新情况，一定要第一时间跟自己报告。
　　果然，消息刚刚发过去十秒，就收到对方的回复：“明晚八点，公司地下停车场见，边吃边说。”
　　啧，说事还不忘吃东西，温故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吃货了。温故算算时间，从新胜准点下班再回到公司，差不多得这个点了，刚好一起吃晚饭。吴琼连这都预估好了，不得不说她确实很细致。
　　两人选了一家安静雅致的中餐馆，温故将这两周从新胜那卧底得来的情报做了分析和总结，一一汇报给吴琼。由于缺乏实质的证据，温故只能从现有材料和工艺技术判断，他们那套设备的生产方式是仿照了Z5系设备，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只不过流程和系统控制较松散，部分零件加工较落后。没有达到真正Z5系该有的质量，因此出问题也是必然的。
　　更可惜的是，吴琼下面的其他小组也没有查到事故现场发现的设备与卖方和生产方之间的关联，那卖方老板矢口否认是自己卖出的货的原因，而房屋物业那边也莫名其妙地找不到收据凭证，最后这条线索也不了了之。
　　追查了这么久，眼见着这事最终成了一个无头公案，这让第一次接触到这种事的温故着实受到不小的打击。吴琼倒是不在意，甚至觉得很欣慰，以温故现有的能力能够追查到新胜那一层，已经是很不错了。只是有些事吴琼现在是不能跟温故说的，温故也就不知道自己原来已经帮了大忙了。
　　吴琼难得地一本正经安慰了一番温故，给予了她充分的信任和鼓励，示意她继续努力。什么失败是成功之母啊这种话一句没说，她知道温故是个通透聪明的人，除了有时候爱钻牛角尖之外，大部分时候是一点就透的。在叮嘱她明天从新胜辞职回公司上班这件事之后，她就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样子，喝酒聊天，而且只谈风月不聊工作。最后还是让温故送酒醉的吴琼回的家，让本来还有点郁闷的温故彻底没了力气想东想西，累得回家之后倒头就睡。
　　早在事发一周之内，杜氏集团就已经发表了声明。根据初步调查结果，发生事故的房屋使用的机型并不是杜氏集团生产的，而是某个生产厂家仿冒的假冒产品，质检数据并不达标。与此同时，物业管理那边也确实拿不出正规购买渠道的凭证。因此，问题顺理成章地被定性为物业采购为了牟取私利而以次充好，再加上不按规定按期检查，最终酿成了这场悲剧。
　　由于整栋楼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这里面大部分都是居民花了辛苦攒的大半辈子积蓄买的自用住房。眼见着一场事故就让一切烧成灰烬，居民们哭诉着举着横幅，一边谴责无良物业，一边哀痛今后生活的无家可归。
　　迫于舆论和监管部门的压力，物业公司最终承诺按照折旧和一定的溢价补贴对受损住户进行补偿，然而这些补偿款项并不能让受损居民的生活质量恢复到之前的水平。高涨的物价和房价，仅仅按照几年前购房时的水平和折旧去算，生活的成本已远超过去。钱对他们来说是杯水车薪，生活的难题还是无法解决。
　　出人意料地是，杜氏集团却在此时又更新了声明。作为一家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他们愿意用集团资源为这些居民提供一个月的免费住房服务，并承诺对于集团下面一个即将开发完成了某小区楼盘，可以以八五折远低于市场价的优惠开放给受损居民购买。
　　此举一公布，社会舆论立刻给予了杜氏集团极高的赞誉，之前还被有心人利用造谣杜氏卖假货的声音顿时消失匿迹。这一举动不仅成功地完成了此前负面影响的反转，而且也顺势加持了自身的品牌形象。
　　温故趁着在茶水间休息的时间，戴着耳机偷偷在角落看着手机屏幕中杜若作为公关发言人的讲话时，两只眼简直要眯成了星星眼。声情并茂的关心，进退有度的强调，有理有据的论述，完全是教科书级的发言稿，温故崇拜得五体投地。直到感觉到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温故才意识到身后有人，还没来得及转头就手忙脚乱地关掉屏幕。
　　当温故看清来人之后，脸噌地一下红晕开来。温故就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当场抓包一样，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温故在心里盘算着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手机屏幕里的内容，不过转念一想，除了有点难为情之外好像也没什么。
　　温故讪讪地摘下了耳机，环视了下周围环境，看到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也在休息区，于是将本来呼之欲出的话又改了口，学着其他人的称谓打招呼道：“杜总好。”
　　杜若听到温故的话时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蹙，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常态。杜若用只她们两人能听得到的声量说道：“你在新胜的事琼姐都跟我说了，晚上我想请你们部门一起吃个饭，犒劳一下大家最近一段时间的辛苦工作。晚上会来吧？”
　　其实早在杜若进茶水间时就看到了温故，清秀高挑的身影独树一帜。只是她戴着耳机背对着缩在角落，一直到杜若接完了咖啡对方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而原本要离开的杜若鬼使神差地调整了脚步，直接朝温故走去。在慢慢靠近的过程中，杜若无意间瞟到了屏幕上的自己，心情也莫名的愉悦起来。
　　“嗯嗯，必须来！老大昨天就在群里说了，时间早就腾出来了。其实想想，自己忙活这么久也没帮上公司和学姐什么忙，怪不好意思的。”温故在杜若面前总是不自觉地表现出真实的自己，对于由于自信而选择去新胜调查，相比于其他同事通过实验和测试数据而产出的那些有成果性的报告，温故确实觉得自己是无功而返、瞎忙一场。
　　杜若在温故说这话时观察到了她的失落，但她眼睛里的神色却还是跟之前一样的倔强和坚定。杜若知道自己在此时并不需要说过多安慰的话，她相信温故有能力处理好自己的心境。
　　穿着高跟鞋的杜若此时几乎跟温故平视，她那看向温故的眼神里波澜不惊，温和地说道：“尽力了就好，当成一次学习的经历也不错。”然后拍了拍温故的手臂转身走了。
　　如果说温故在上次和吴琼聊过了之后还有一点点的挫败感，那杜若的话就像一剂良药彻底抚平了她的情绪，将那丝残留的在意也清除干净了。
　　温故收起手机，拿上水杯，哼着小调轻快地走出了茶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