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类事务管理部行为守则》陈柑

5、危险时刻

　　裴思揉了揉眼，又看了一遍——
　　他没看错，规文上的确写着“妖花是部长最爱的食物……”

　　这行字跟前面端庄的印刷字体不同，字体清隽潇洒。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如果部长喜欢吃花妖，他怎么还能被招进来当研究员？

　　飒爽的秋风从窗外吹进来，裴思的脸颊微微生凉，神智也随之清醒了些。

　　他拿起电话，想打给李婧，然而手刚碰到话筒，他又犹豫起来——如果那句话是真的，那就意味着他将会立即失去这份工作。

　　这个问题不能直接问人力资源科。

　　窗外一只翠羽黑足的小鸟在枝头跳跃，啘啭轻啼，长风送来花草的香味。
　　裴思身上穿着一件款式与剪裁都极为普通的白衬衫，然而因为眉眼清俊，那件白衬衫被他映得分外明净。

　　小鸟飞过来停在窗台上，好奇地望进来，又偏头啄窗玻璃。裴思没有理它。

　　李婧给他的小文件夹里面夹了一张内线电话号码表，印着总部各分局每一位同事的电话号码。裴思在上面找到了钟鸿的分机，拨了过去。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接了起来，那头传来钟鸿带笑的声音：“裴小思，有什么事啊？《行为守则》最后一条？我看看，‘不得有任何加害同事的行为’，这条没什么啊，可别告诉我你打算加害同事……什么？部长喜欢吃妖花？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守则第四页的背面是空白的，没有这一条。”

　　电话那头稍远处有人在叫钟鸿的名字，他应了一声，匆匆道：“我和铁铮要出外勤了，中午你自己去饭堂吃饭，叫他们送饭也可以，送餐费两块钱，月底发薪水的时候一起扣。下午下了班你先不要走，我会派车接你到我家。”说完就挂了电话。

　　裴思手摁在听筒上，皱起眉头。

　　不得有任何加害同事的行为。这是《行为守则》第四页正面的最后一条，翻过去就是背面那一条，然而钟鸿却说第四页的背面没有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一条守则只有他才能看见？

　　想来想去想不出究竟，裴思就像往常对待看不懂的书本内容一样，先将它放在一边。
　　他起身从书架上取出两叠文件来看，不一会儿，心神就沉浸了进去。

　　裴思在办公室整整看了一天的文件，包括非管部制定的各类法规制度、最近发生的案件通报、以及与其他国家的非人类沟通交流的情况通报等等。

　　不知不觉间，夕阳已西下。

　　当挂在对面墙上的小钟时针指向5，分针和秒针同时在6上面重叠时，小钟表面上画着的一个拳头大小的娃娃突然弹跳出来，以一种欢天喜地过新年的口吻大声宣布：“下—班—了！”

　　裴思被它吓了一跳。

　　娃娃在空中左右摇晃着自己的大头，以更加热烈的语气叫道：“快奔向自由的国度吧！”

　　裴思：“……”

　　“叩叩叩，”办公室外有人敲门。

　　裴思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面相敦厚的年轻人：“汪，我家主人派我来接您。”

　　*

　　钟鸿派来的司机是一个狗妖，名叫苟二，开车技术精湛，但没什么语言天分。除了开头的那一句话说得尚算流利外，后来回答裴思的问题的时候大多以词组夹杂着“汪汪汪”。

　　裴思很快就放弃了和司机聊天的想法，闭上眼睛假寐。
　　十分钟后，他睁开眼睛，发现车子在山间道路上穿行。两旁景色陌生，看着不像他今早去总部上班时经过的地方。

　　车子经过了一个开满了金灿灿的小雏菊的山坡，花丛中有小兔子出没，雪白的耳朵在绿叶黄花中忽隐忽现。

　　“吱——”车子停了下来，司机朝裴思“汪汪”了几声，指了指前方，又指了指一侧的山坡。然后，他打开车门，四肢着地，欢快地一头扑进雏菊丛中，追逐小兔子去了。

　　裴思笑着摇了摇头，看看前方，几十步远的转角处隐约可见一幢砖红色的小楼。
　　那里应该就是钟鸿的家，司机的意思应该是叫他自己走过去吧？

　　裴思下了车，顺着道路往前走。没多久就到了路旁那幢三层小楼门前。
　　只见整幢楼以红砖砌成，楼下铁门紧闭，青翠的爬山虎爬满了整面墙，上面缠绕着好些粉红粉紫的喇叭花。

　　他驻足欣赏了一会儿，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攀在墙上的一朵花。
　　淡青色的茎瞬间伸长，粉紫的花朵探出来，立在裴思面前，似乎在问他是什么人。

　　裴思觉得很有意思，说：“我叫裴思，是你的主人邀请我来的。”

　　“嗒”，铁门自动往里敞开。喇叭花缩了回去，仍然攀在爬山虎上。
　　裴思走进了院子，“嗒”，铁门又自动关上了。

　　周围静悄悄的，不闻人声。裴思正想叫钟鸿的名字，突觉身后一阵劲风袭来！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一股沉重的力量重重压倒在地。

　　一具温热的躯体紧贴在他的身后，粗重的鼻息喷在他的后颈。

　　下一瞬，他的身子被翻了过来。裴思抬头一看：“部，部长？”

　　压在他身上的人正是曾与他见过两面的江川。

　　此刻的江川就像是一个浪荡子。头发凌乱，皱巴巴的白衬衫解开了四个扣子，露出从颈下到胸膛的流畅线条。

　　他的目光迷蒙，没有焦距，眼角微微湿润，眼睑略下的位置有些红，像是轻轻地涂上了一层暧昧的眼影。而那张神情迷惘的俊脸却越发的白，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魅力，靡丽而又危险。

　　两人的距离非常近，裴思清楚地看到，他那双黑眸竟带着一圈金边，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部长，您，您怎么了？”裴思结结巴巴地问。

　　江川没有回答，他缓慢地抬起头，目光像是被裴思头顶的什么东西吸引。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个东西。

　　裴思突然想起一件事，浑身的寒毛立刻竖了起来——

　　救！命！啊！
　　他的真身飞蓬花竟然在这么危险的时刻从头顶冒了出来！

　　他现在仍在通灵境，虽然可以凝成人形，但遭遇危险时，心神激荡，不自觉地就会显出真身。

　　“妖花是部长最爱的食物……”《行为守则》上的最后那一条规文不祥地出现在裴思面前。

　　他心惊胆战地一抬头，就见江川两眼发红，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头顶长出的小花，薄唇微启，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似乎下一秒，他就会猛地咬上去，将那朵小花吞吃入腹！

　　一个妖怪，要是真身被吃，他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裴思右手悄悄握成拳，猛地一挥，朝江川的脸上打去！

　　江川懒懒地垂眸，目光如冰似雪，裴思的拳头在一瞬间被定在半空，动都不能动。

　　“呜……汪汪汪！”铁门外传来一阵响亮的狗吠与汽车轰鸣飞驰的声音。
　　应该是狗妖司机发现裴思不见了，正着急地沿路寻找。

　　裴思大叫：“我在这里！快来救我！”

　　然而司机像是完全没有听到裴思的叫声，狗吠声与车子奔驰的声音飞速掠过铁门外，渐渐远去。

　　压在裴思身上的江川鼻翼微微翕动，望向他头顶的眼中现出贪婪之色。
　　裴思失声叫道：“不要……”

　　晚了。

　　江川的动作快到不可思议，猛地一俯身，薄唇张开，一口咬住了从裴思头顶长出的那朵白色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