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类事务管理部行为守则》陈柑

4、行为守则

　　这是裴思第二次看到他。西装扣得一丝不苟，领带也打得很规整，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的干净利落。日光斜斜地透窗而过，打在他的侧脸，显得他的脸部轮廓更加清晰鲜明，眼窝深邃，鼻梁笔直。

　　人还是那个人，感觉却完全不同。初见时那种万花盛放般的魅惑完全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清静庄严之相。

　　这人一出现，原本像暴龙似的宁强与铁铮秒变鹌鹑，从头发丝到脚尖都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出。

　　饭堂内一片肃静。那人只看了裴思一眼，就转首对身旁的一个老人说：“解老，麻烦您处理一下。”

　　这位“解老”身材高大，一头乌发，两眼明亮有神，额上纹着一个漆黑的刺青，看着像是一个角。

　　“宁强，你在上班时间公然施展法术攻击同事，等一下自己到监察局接受处分！”解老洪亮的声音在整个饭堂回荡。

　　宁强不安地动了动唇，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却被解老狠狠地瞪了一眼，把他的话给瞪了回去。

　　裴思的眼角余光一直留意解老身边的那位年轻人，这时就见他漠然转身，走出了饭堂。
　　他一走，解老也走了，后面跟着垂头丧气的宁强和他的跟班。

　　钟鸿与铁铮得意洋洋地在餐桌旁坐下，招呼裴思一道吃早餐，每人一杯豆浆，三个包子。
　　三人边吃边聊，向对方透露了自己的真身。铁铮是力大无穷的猛兽“山狰”，钟鸿则是有着一对铁翼的飞禽“天鸿”。

　　他俩都出身于历史悠久的大家族，对裴思自己成妖一事很感兴趣。
　　“你的姓是怎么来的？”钟鸿咬了一口包子，好奇地问。

　　裴思顿了一顿。
　　正在喝豆浆的钟鸿瞄了他一眼，放在桌子下的脚悄悄地踢了铁铮一下，笑道：“这有什么好问的？快吃你的包子吧。”

　　“没关系，这个问题没什么，”裴思诚实地说，“当我还是一株小花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裴’这个姓，觉得很好听。所以，当我变成人之后就用了这个姓。”

　　三人聊得有些熟络了，裴思便向他们打听刚才那两个人是谁。

　　“解老名叫解知，是监察局的局长，”钟鸿已经吃完了一个包子，压低声音说，“监察局负责监督所有非管部的工作人员，有任何违纪行为都会被他们揪住不放。”

　　解知，额上有角……
　　看来解老的真身应该是能辨是非曲直、识善恶忠奸的獬豸。

　　“另外那个是？”

　　“部长。”钟鸿随口答了一句。乘裴思没注意，他偷偷地从裴思那份早餐里摸出一个包子塞进嘴里。

　　裴思没有看到钟鸿的小动作，他的心“咚”地一跳——原来那人就是江川。

　　裴思听老妖怪说过，江川是一个传奇。他的年纪不大，法力却非常高。

　　一百多年前，上古凶兽烛龙重现，将日月吞噬。众妖各大家族派出十几名高手，他们齐齐联手，与烛龙斗得难分难解，却始终无法打败它。最后江川出手，一日内就将它擒获并且收服。

　　经此一役，江川在众妖心中迅速树立了威信，五十年前，当他提议成立非人类事务管理部时，众妖各大家族群起响应，并公推他为第一任部长。

　　裴思心神摇曳，自己居然亲眼见到了这位“传奇”，而且还成为了他的下属！

　　然而下一秒，他就想起昨天自己对尊贵的部长大人说过的话，立刻变了脸色，心里暗暗叫苦。
　　身为非管部的部长，江川应该不会说谎，而自己却出言不逊得罪了他，往后在部里还有好日子过吗？

　　“部长他……对犯了过错的下属凶不凶？”裴思扯了扯钟鸿的袖子，小声打听。

　　“那得分是什么过错，”钟鸿放下喝了一半的豆浆杯，“需要监察局介入的就按法规办，如果只是无心之失，他不会放在心上的，更别说发火了。”

　　裴思的心放下了一半。听着部长应该是个宽弘大量的性格，以后找个机会向他道个歉，然后把椿枝还给他，这样应该就没事了。

　　“走了，该上楼干活儿了！”铁铮三口两口吃完了早餐，吆喝了一声。
　　裴思回过神来，一低头，面前餐桌上，属于他的三个包子早已不翼而飞。

　　“包子味道不错，”钟鸿微微侧头，鼻梁上那副金丝镜框便在日光下闪了一闪。他身上的每个毛孔都散发着资深网红般的自信，以一种深受大众爱戴的偶像对待自家粉丝的亲切口吻说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下次不用这么客气。”

　　裴思望了他一眼，转头对铁铮说：“我有些好奇，他是不是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在直播，不然怎么会入戏这么深，误以为我是他的粉丝，还觉得吃我的包子是我的荣幸。”

　　铁铮仰头爆出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

　　钟鸿有些不可置信地瞪着裴思：这家伙看起来有点呆，没想到小爪子居然会挠人。

　　*

　　几分钟后，他们走出了饭堂，进了电梯。铁铮伸手飞快地按下了两个键。

　　金属电梯门徐徐合上，倒映出裴思等三人的影子。

　　“朋友，”钟鸿深沉地说，“虽然你对我出言不逊，但我心地善良，宽弘大量，没有计较，现在，我来教你电梯按键上的文字是什么意思……”

　　别的电梯按键上印的是代表楼层的数字，这部电梯的每一个按键上却都是三个字，不知道代表了什么。

　　“先让我猜一下，”裴思喃喃地说，专注地望着位于电梯门框右边的按键板上面的文字，“比如说这个按键，北六一……总部办公楼是回字形的，由南到北应该要走很久，为了节省时间，电梯除了设计成可以垂直上下外，最好还能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移动。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北六一的‘北’指的是北方，‘六’指的是六楼，而‘一’……可能是指代某个地点。我猜的对吗？”他抬头望向钟鸿。

　　钟鸿脸上一片空白，像是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来面对他。

　　铁铮瞪大眼睛，稀奇地望着裴思：“你猜对了。我们办公楼每个方位都有三个电梯口，‘一’是指第一个电梯口。”

　　他又转向钟鸿，一本正经地说：“你看，他的学识比你渊博，脑子比你聪明，你运气好，才能结交他这么一位朋友。”

　　钟鸿脸上的空白表情没有维持多久，只过了片刻，他就变得眉开眼笑，伸手揽着裴思的肩膀，亲热得像是两人之间的友情已经维系了好几十年，“裴小思，你初来乍到，有很多事都不清楚，没关系，哥哥罩你。哪个办公室妹子最温柔，哪个时间段摸鱼不会被抓到，这些事，哥统统了如指掌……”

　　“二楼到了！”铁铮不耐烦地吆喝了一声，打断了钟鸿的自吹自摆。
　　“叮”，电梯门开启，裴思看到电梯斜对面有间办公室，上面挂着“人力资源科”的牌子。

　　“好了，你先去报到吧，”钟鸿轻推了他一把，“晚上来我家吃烧烤，庆祝你入职。”

　　裴思走了出去，电梯门再度关闭。铁铮双手抱臂，瞥了对面的钟鸿一眼：“喂，你还真想拉拢他啊？”

　　钟鸿低垂着眼睑，他的鼻梁长得高挺，两颊有些瘦，从铁铮的角度望过去，颇有些料峭的意味。
　　那种玩世不恭的气质荡然无存，在这一瞬间，他冷静得近乎尖锐。

　　“部里现在什么情况你也知道，”钟鸿低声说，“玄老招裴思进来，应该不只是看中了他的学识，无帮无派，心地纯正，这些才是决定性的因素。而且我有一种直觉，他的本事远不止现在显露出来的这么小，以后想要拉拢他的人必定如过江之鲫，所以下手得趁早。”

　　铁铮皱了皱眉：“这么复杂……行吧，我听你的。”

　　*

　　“……总部共有两百八十一名工作人员，分为监察局、治安局、司法局、研究局、交流局、资源局、协调及后勤局七大局。协调局和交流局的办公室在东边，研究局、资源局、协后局在西边；治安局和司法局的办公室居南，北边是监察局和部长办公室。”

　　接待裴思的人力资源科的职员名叫李婧，是个年轻妹子，在总部已经上了三年的班，业务熟练。
　　她利落地为裴思办理了入职手续，发了一张职务卡，让他挂在胸前，然后递给他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这是《行为守则》，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就在封底签名。”

　　小册子只有四页，共三十几条简单规文，打头的第一条是不得迟到早退。
　　总的来说，这份守则的要求相当宽松，裴思觉得自己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做出有违守则的事。

　　他花了两分钟就看完了，在封底签上自己的名字。

　　李婧将那本《行为守则》夹进一个黑色的小文件夹，然后把文件夹交给他，示意他跟自己走。

　　“研究局负责研究各地提交到部里的各类事件并提出建议，相当于参谋顾问的角色，职员目前只有你一个。”李婧边走边说。

　　她领着他走楼梯上了三楼，穿过走廊，在一间办公室门前停下。

　　这间办公室大门的正中央贴着一张门牌，门牌上由一群圆滚滚的小蝌蚪组成了几个字——“裴思 初级研究员”。

　　听到脚步声，小蝌蚪们既好奇又警惕，纷纷转过头来。

　　“部里每一间办公室门上都挂着守护精灵，没有授权的人开不了门。”
　　李婧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金色弹珠递给裴思，示意他放到门牌上面。

　　金色弹珠刚碰到门牌就化成了一汪水，水迅速绕着门牌游走了一圈，黑色的小蝌蚪全都变成了金色。

　　肥嫩的金色小蝌蚪讨好地朝裴思扭了扭小尾巴。“嗒”一声轻响，门自动开了。

　　“你已经浇过它们了，它们从此会记住你，以后一见到你就会自动开门。”李婧笑道，“你刚入职，应该没那么快接到具体的任务，就先看看放在办公室的文件吧，想换一批文件的话，可以打内线电话给图书室叫他们送过来。”

　　裴思跟着她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这间房间不算大，十五平米左右，但收拾得很整洁清爽。
　　宽大的办公桌上有一部台式电脑和电话，文具一应俱全，还有一个白瓷茶杯。

　　靠墙边立着一个书架，上面放着好几个夹满文件的文件夹。
　　过去一点的墙上开了一扇窗，白纱窗帘随风轻扬，窗外是一排郁郁葱葱的树，偶尔能听见鸟儿啁啾。

　　裴思望了望桌上的电脑。李婧很会察颜观色，立刻问道：“怎么了？有问题可以问我。”

　　“没什么，就是，”裴思笑笑，“我没想到部里工作用的是电脑。”

　　“办公室里面尽量使用人类的科技产品，这是部长给后勤制定的采购方针，因为人类大工业生产出来的产品成本比较低廉。”李婧解释道，“再说，部里百分之三十的职员是人类，包括我在内，都不懂法术。”

　　裴思有些意外，他还以为非管部的职员全都是妖。

　　“妖与人应当可以在这个世界上和睦相处，这是部长的理念。”李婧笑道，“而且，有人类职员在，在处理与人相关的事情的时候就会比较方便。”

　　这是一个相貌平凡的女孩，但笑起来会露出两只虎牙，给她平添了两分小可爱。她言必称部长，很明显是部长的崇拜者。

　　李婧离开后，裴思在椅子上坐下，打开她先前交给自己的那个小文件夹。
　　第一页就是初级研究员的薪资福利的说明——

　　月薪8500，另有500房补、200车补，四险一金，每年一次国内游加一次国外游……

　　后面一份文件是他已经看过的《行为守则》。
　　裴思漫不经心地连翻几页，目光突然定住了。

　　之前他没有留意到，行为守则第四页的背面还有一条规文，上面只有一行文字：妖花是部长最爱的食物，如果与部长一起出外勤，切记不要让他遇到任何花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