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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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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璃正美滋滋地吃着徐昼达亲手包的馄饨,热汤鲜香,暖意从喉间一直滑进心底。他刚舀起一勺汤,抬眼却见徐昼达坐在对面,神色犹豫,唇齿几度开合,像是话堵在喉头。
“徐叔,您想说什么,但说无妨。”白月璃放下勺子,双手规规矩矩地搁在膝上,摆出倾听的姿态。
徐昼达眉头未展,忧色更重:“小黎啊,今日重建梧桐苑书房的任调令下来了,陛下钦点你为总监管……这是天大的看重,你可万万不能辜负。”
白月璃眸光微动。他知道徐昼达这话只说了一半,真正的顾虑还藏在后头。他索性将碗往旁边推了推,身姿坐得愈发端正:“徐叔放心,我定当尽心竭力。有什么疑虑,直说便是。”
徐昼达也放下勺子,面露不解:“我想不通。如此重要的工程,陛下为何会交给你一个……半大孩子?”
白月璃心里默默答道:可能,他是我爹吧……
徐昼达继续道:“你年岁尚轻,去统管一群经验老道的工匠,如何服众?人心复杂,难免有人嫉妒生事,你须得万分小心。”
白月璃重新拿起勺子,在清汤里缓缓搅动,语气显得漫不经心:“调令是陛下亲笔朱批,他们纵然不服,又能如何?况且,工程若出半分差池,我固然是首当其冲,他们难道就能全身而退?”
白月璃将汤勺轻轻搁回碗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勺柄。也许,这是父皇对他的一次磨炼吧……
徐昼达又问道:“小黎,那日陛下单独召见,究竟与你说了什么?不仅赏下御膳房的糕点,竟还将总监管这般要职交托于你?”
白月璃指尖几不可察地一僵,旋即垂下眼帘,语气带上些许含糊:“许是……陛下见我与黎王殿下年岁相仿,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吧。您也知道,黎王殿下回宫之后,陛下对他爱重得紧,兴许……连带着对我这无名小卒,也多了几分怜悯?”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再说……那梧桐苑书房,本就是我失手焚毁的。否则,我怎会被太子殿下罚入这侍务局呢……”
“什么?!”徐昼达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凳上,瞳孔震颤,连呼吸都窒住了。
“徐叔?徐叔?”白月璃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连唤数声,才将他的神思唤回来。
徐昼达浑身难以自制地发起抖来,手指颤巍巍地指着白月璃,话都说不利索:“你……你竟然……怪不得,怪不得你的宫碟上没有刑期……”那可是焚毁宫苑的死罪!仅罚入侍务局劳作,捡回一条命,已是天大的侥幸!
他撑着桌沿想要站起来,第一次竟腿软得没能起身,重重地跌回凳子上。第二次,他咬着牙,踉跄着才站稳,脚步发颤,声音也抖得不成样子:“我……我这就去给你寻营造典籍、工部旧档!你这几日务必连夜啃透,这份差事……绝不能再出半点差错!”
否则这孩子那可真要将小命交代了……
白月璃见他这般模样,心下觉得有些好笑,但更多是一股温热的动容。徐昼达是真心实意为“白黎”考量。若他真是无依无靠的小罪奴,能得徐昼达这般庇护,认其作义父确是再好不过的归宿。
只可惜……他不是。
白月璃唇角弯起一抹安抚的弧度,声音软糯乖巧:“好,多谢徐叔。”
五日后,工艺部衙院内。
天光朗朗,数十名工匠吏员肃然而立。白月璃在徐昼达的陪同下,立于阶上,目光缓缓扫过众人。
底下虽无人高声喧哗,但那交织的视线里,分明混杂着轻视、不解与隐隐的不忿。几个年长工匠甚至毫不掩饰地撇撇嘴,彼此交换着眼神,大抵是觉得这总监管的职位,定是这小子攀附徐总管得来的“人情”。
白月璃只当未见,神色平静地任他们低声议论,待那窸窣声响渐歇,他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清朗,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我知诸位见我年少,心中难免不服。亦有人猜测,我白黎是倚仗徐总管的关系,才得了这份差事。”他眸光缓缓移过,尤其在方才那几个面露不屑的人脸上稍作停留,唇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眼底却无甚温度,“但请诸位认清现实——眼下,你我同在一条船上。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如期、保质,重建梧桐苑书房。陛下宽仁,给了一月之期,这本该是桩名利双收的美差。”
他话锋微转,语气陡然沉凝:“可若有人因看我不惯,暗中使绊、怠工耍滑……我领罪受罚之时,诸位以为能置身事外么?宫内营造,关乎圣颜,稍有差池,便是泼天大祸。轻则前程尽毁,重则……累及家门。”
他略一停顿,让那“累及家门”四字的重量沉入每个人心底,随即双手交叠,向着众人深深一揖。
起身时,脸上已换上谦和的神色:“自然,白黎年岁尚浅,虽连日苦读相关典籍,所知终究有限,往后工程推进,还需多多仰仗各位前辈指点。我亦会以实际行动向诸位证明,此职非因任何人情而得。”
他顿了顿,忽然扬起一个近乎天真的笑容,吐出石破天惊的一句:“也不怕诸位笑话,我之所以被罚入侍务局,正是因当初不慎打翻烛台,烧了那梧桐苑书房。”
“哗——”底下顿时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哗,众人面面相觑,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白月璃笑意更深,再次躬身。
“故此,我白黎的性命,乃至诸位的身家前程,如今皆系于此役。万事……拜托了!”
一旁的徐昼达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惊涛骇浪翻涌不休。他先是惊于白黎竟将自身“罪责”坦然公之于众,以退为进;继而叹服于他这一番连消带打、恩威并施的手段,竟将一场潜在的下马威,化为了同舟共济的盟誓。有一瞬间,他望着阶上那身量未足却脊背挺直、气度从容的少年,对他的身份起了疑虑,但仅是一闪而过,随即被汹涌而来的欣慰与自豪淹没。
好小子!有胆识,有谋略!
徐昼达只觉得这“干儿子”真是越看越欢喜,越看越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