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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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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满目摇曳的梅瓣被留在了原地。纸鹤最后把他们带到山腰的一个洞穴里。木纶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两人是怎么进去的,因为那洞前布满了枯藤残木,但凡一个长心眼的都不该会走过去。
木启听到这句话时很生气,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强调自己和五师弟木逸并非没有心眼,只是这月黑风高四方危险暗藏难以辨别,为了二人安全,他俩不得不进去藏着而已。
“那藏得真好,”木慕点头应和道,“不仅危险没找上,我和阿纶也差点没找到你们。”
木启委屈地不说话了。
几人走了一阵,山路渐渐有些让人摸不清了。木慕施了个术,点点荧光流连在道路两旁。
“好重的妖气。”木逸突然道。
他皱眉,借着荧光,隐约看到另一头的林子,梅影诡谲,幽缠不清。
木启脸被吓白了,急急躲在木慕身后,“这……山上什么时候有的梅花,还那么大片……”
“是……是什么吸人精气的妖物来此定居了吗?”
话音方落,所有的荧光忽然消失了。四方黑不见指,浓重的夜色缓缓逼近,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木启感觉有一双冰凉的手贴在他的肩上。
“……哇啊啊啊啊啊啊鬼啊!”
一张惨白的脸猛地撞到他眼前。
“……是我,四师兄。”
木纶幽幽道。
木慕强忍笑意,若无其事地重新施术。
木纶不高兴道,“那梅是我变的。你这人怎么这样,逮着个什么都一口咬定是妖。”
“还是个恶妖。”
“你?你变的?”木启惊诧道,“你什么时候变的?”
“方才啊,”木纶扶住他的肩膀,领着木启穿过梅林,“来找你们的路上。”
一时间众人静了下。
木逸少见的开口道,“可是阿纶,这片林子的妖气已经浓郁到可以自己化意杀人了。”
他抬起一只手,在无意触碰到梅瓣后,手腕被留下一条阴恻恻的幽绿伤口。
“……”木纶自己都被吓了一下,“我知道我修妖气,但我一直没想到我竟然在修那么厉害的妖气。”
他有些惭愧地瞧着木逸那只手,施法举起一团明艳的光,道,“不如,我现在就把它给收了?”
“别!”
两个声音同时传来。
木启晃晃木纶的手,讨好地笑笑,“阿纶你别收了吧。这花还挺好看的。”
木慕也点头。
木纶苦着脸,“我知道你们久居山上没见过世面,可这妖气不是唬人的,师父生气怎么办。”
“那我们就说是二师兄吩咐你弄的。”木启幽幽道,“不瞒各位,我听说二师兄家是一带小富,半个有昭寺都是他家修的。”
他嘿嘿笑了两声,“把锅都推给二师兄,完美。”
木逸沉稳地点头。
“况且这条路平日不大会有人走动的,即便是有人,多半是些居心不良的才不走正道,”木启挤挤眼,因为长相俊美而不显得猥琐反而有几分可爱,“这片妖林正好可以做个防御嘛你说对不对纶纶?”
“你自己同二师兄说吧。”木纶忍不住笑了。
那片林子里的幽香隐隐约约,好像在眉梢发间缠绵不清。木启折了枝白梅,插入木逸的发冠中,衷心赞叹道,“阿逸生得好俊俏,比这雪中小仙还要好瞧几分。”
木逸冷着脸,但终究没有把那梅取下来。
木纶敛尽身周的妖气,心中微叹。
繁星点缀,倒让人无端想起那月的全与缺来。可惜满月清辉与那万星如点总不能同时得到,正如他所修的妖与佛般,木纶心想。
各自回屋前,木纶问木慕,“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木慕答,“他没说。许是明日,许是下月。”
“不过……”木慕犹豫一下,还是轻声道,“阿纶,今年师父即将收最后一个弟子了。”
“我知道,”木纶眼睛亮亮的,“我已经能克制住妖气了。这一次师父一定会选我的!”
木慕笑着摸摸他的头,又露出几分担忧来,“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个时候,山里会有客人来呢?”
木纶一愣。
“总之做好准备吧。”木慕道,很认真的,“不要害怕,师兄们一定会帮你。”
“……多谢师兄。”
木慕走后,木纶在原地顿了很久。他听懂了木慕言外之意,没有师父的邀请外人是不能随意住进来的。他为了当他的弟子准备了十八年,可是终究还是没能做到。
木纶觉得有些委屈,又有点难过。
这一切只是因为他修妖。
这世上的人大多是有法灵的,以法灵为媒介,修佛,修妖,亦或修魔修道。须知这世上门术派别难以计数,可是没有谁,是修魔又修道,亦或,修佛又修妖的。
师父说,木纶是他遇到的第一个,法灵被完全分为两半的人。他的天赋难以阻挡,尽管妖气的狠戾与佛气的归一在他心中达成一个微妙的平衡,却没有人敢保证,他永远不会变成一个妖,或者一个废人。
可自十八年前师父从山脚的梧桐下捡到他后,他便觉得这一生都要跟着这个人了。如果不能成为木虔蒲的弟子,不能留在有昭寺内,这天地之辽阔广寂,他不知道他还能去哪里。
木纶回过神来时,面前多了一片绿芽。嫩色的叶片在雪地中随风摇曳,他折下它,黑色的汁水喷涌出来,浅浅腐蚀了雪下的土。
他沉默地用术把一切清理干净。
空山有鸟寂寞的回音。
第二日出了些状况,木络把木悠窖子里的酒搬光了。木悠对着空荡荡的窖子,面上血色皆无,顶着一张仿若刚从棺材中爬出的白脸,双目无神地在外殿游荡。
“阿纶,”他恍惚道,“你帮我去同木络说说,若他愿意把它们还回来,我便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今后再不找他麻烦。”
他说到“它们”的时候语气极为温柔模糊,仿若情人呢喃着爱语。
木纶道,“可是师父不准我们喝酒啊。”
木悠痛苦的闭上眼。
“师兄,我是为你好,”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你以为师父真不知道你每日有事无事便会去小酌一杯?从前他大约是不想说你,没准这次一回来就大整寺内,清肃本门哦。”
木悠痛苦道,“你不过是想报复我烧了你所有书,何必那么冠冕堂皇。”
木纶惊了下,“你们已经相杀到这种程度了么。”
木络哼一声,唤起阿纶,拉着他走开,头也不回道,“我给你把酒全倒去寺后头那河里了,你若现在赶去,不定还可以捞上几丝味道呢。”
木络拉着木纶走到那片梅林中。
木纶问道,“这又是做什么?”
木络自乾坤袋中取出七坛子酒来,笑道,“烦你同我把这些酒全埋到这些树根下去。都是最最上等的美酒,可要小心不能漏出来。”
“都是二师兄的?”木纶笑了,“那你还骗他。”
“哼哼,现在是我的了。”木络皱眉道,“他烧了我两百本书呢,若不是师父快回来了,我真想好好教一次他如何做人。”
木纶兴致勃勃问道,“那为什么要在这埋酒啊?藏起来吓唬吓唬他不就可以了么。”
“你不大了解,这妖根媚花,最是养气哺味的好东西了。”木络抚过细细的根脉,“这酒要是在这花下蕴养个十年八年,再出时必定醇香入骨,皮肉缠绵。”
“十年啊。”木纶道,有些奇怪,“不会坏么。”
“酒和人不同。”木络微微一笑,“十年会让一个人改头换面,却姓忘名,而让酒褪去表面浮华,升衷集魂。”
“会因为时间而失去他曾有的,得到他曾没有的,是人;酒不过是失去它不好的,留下它曾有中,最好的。”
木纶挑眉,“三师兄很有才情。”
“也就一般才情。”木络谦虚道。
“那这些究竟是什么酒呢?好像真的过分香了。”木纶道,“它们有名字么?”
木络道,“木悠好像起过,我不大清楚。不过是些桃花酒之类的,你手中那坛倒好像是桂花。”
“原来是桂花酒,”身后突然出现一个好清雅的声音,如同空谷中初融的冰雪清冽,“难怪这坛子上,都带着一股香。”
木纶回头,看见一个垂眸带笑的男子,分花拂叶,自锦绣深处缓缓走来。
来人身着云纹银镀长袍,长袖尽头被几根红绳束紧,藏青靴上嵌入几粒圆满的鎏青石。那双沉墨般的眸子似在他二人间徘徊一阵,最终定格凝视在木纶的浅灰色瞳孔上。木纶注意到他嘴角隐约的浅浅笑意。他眉间有一点淡淡的朱砂,俊秀温雅,让人联想起最冷的雪,可是很美,也有温柔。
木络起身,擦净手的泥,颇为防备道,“敢问阁下是哪位。”
那人明明是对着木络说话,一双眼却笑笑地看着木纶。
“永州,国师府,”他道,“御内国师,婀藏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