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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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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脸上起了一丝波澜。
我继续道:“我不是有意要隐瞒,而是看到那座坟冢才有了以前的记忆。”
他看着我,目光如水,给了我靠近他的勇气,“我真的是苏合,虽然我的样子变了,但我还是她。”我环手拥他,他没有拒绝,我便带着份小心翼翼沉沉埋进他的胸口,“不要再这样了,暮亭,我们重新开始好么。”
他的身体硬梆梆的,就像一块石头,我以为这具硬如磐石的身体会因为我变得柔软一些,却并没有。
他没有迎合我的投怀送抱,而是捧住我的肩膀,送出几寸。
“你不是她。”
一语中的,让我无话可说。
他的手离开我的肩膀,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我只是一只手炉而已,没有眼泪。
因为脱离本体太久,耗尽了灵力,我在紫铜手炉里沉睡了很久才醒来。
醒来的时候天光很亮,我听到周围没有声音,这才飞身离开铜炉。
他居然在。
这个时间他通常不在。
是因为昨夜酒醉起晚了么。
我朝他笑笑,当昨晚的事情不曾发生过,“今天不出门么?”
他没有答话,如往常一般。
如往常也好,我怕打扰到他,移步去往外面。
他却破天荒地叫住我,“等等。”他起身取下梁上悬着的布袋子,放到我面前的桌子上,淡声道:“拿着它走罢。”
我出惊地看他,他却并不看我,俯身拿起门口的竹篓,出门去了。
是因为昨晚他才会赶我走吗,还是因为我每天跟着他晃荡什么事都不做太碍眼了……
我不会走,他在这里,我怎么能走。
他回来的时候,房间整理过了,院子扫过了,洗好的衣服晾在架子上,本来还想做饭,可是我不会,怕弄糟了所以没有做,但是水缸里的水打满了。
我累了,也怕听到他又对我说让我走,所以早早躲进手炉里,安安静静地躺在悬在梁上的布袋子里。
我感觉到他停在那里,盯着我看,以前我总盼着他对我说点什么,现在却很怕听到他的声音。
他没有说话,脚步声渐远,我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之后的几天,都是如此,我想,如果他看不到我,就不会赶我走了,我又想,如果他一定要这样守着她,我就这样默默守着他就好了。
我已说服自己习惯和他这样相处,他却突然不见了。
山顶没有,山下也没有,连张寡妇那里我都去找了,就是寻不见他,整整一个晚上,他没有回来。
他回来已是第二天黄昏。
院门被推开的时候我正坐在院子里洗衣服,一时来不及从他面前消失。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走进来,脸上挂了彩,手里提着酒坛。
我丢下手里的湿衣服,来不及放下束起的袖子,忙起身扶他坐下。
他醉得很厉害,死命捉着我的手臂,喊我:“如如。”
我低头看到手臂上的红痣,忽然明白了什么,“你这么惦记如如,是在和她赌气吗?你恨她拆散了你跟苏合,所以就这么折磨自己吗?”
“我不是恨她,我是恨我自己。”哭一般的笑,笑得绝望。
我比他还要绝望,“要怎么样你才能放下,苏合已经死了……”
他不答话,仿佛听不到我的声音。
我抽手起身。
回屋拿了紫铜手炉,再次站在他面前。
“白暮亭,你抬头看看清楚,我是谁。”我低头俯视地上那摊烂醉如泥的男人,“好好的辅国大将军你不肯做,堂堂柔福帝姬的驸马都尉你也不肯,我偏偏不遂你的愿,硬要柔福帝姬做你的辅国大将军夫人。你和苏合缘浅,是拜我所赐,你恨我就是了,何必要作贱自己。”
“喏。”我垂手,递过手里的紫铜手炉,“毁了它,你就解恨了。”
白暮亭的目光停在我光裸的手臂上,他抬眸看我,无神的眼中忽有了光,“你真的是如如?”
“是。”我垂眸迎上他的目光,“你为了说服我不让苏合去乌兹和亲,和我在山脚下的梅林共度一晚,想不到你还能记得我手臂上这颗红痣。我那时已是将死之人,一心以为让你娶柔福帝姬做新君的姐夫是为你好,你当时不肯,我想放你出去巡边走走,你就能想通了,想不到你一去便不回了。我以为你抗旨不归不肯见我最后一面只是一时意气,想不到你会固执到现在……还有苏合,想不到她会这么命薄,我在山顶看到她的坟冢才知道她早就走了。”我矮下身,把手里的紫铜手炉交到他手上,“虽然我的样子变了,但我就是如如,你恨我就毁了这个手炉……”
“错了,全错了。”白暮亭攥住我的手,“我怎么会恨你……如果我知道再也见不到你,我哪里也不会去……”
“你不怨我?”怎么会?
白暮亭摇头,声音沙哑,“如如,你忘记了吗?这个手炉是那晚在梅林你给我的,我一直带着……”
他似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唯紧紧执我的手。
我想起那个雨夜,他起身去驾车,我怕车厢外面太冷,唤住他,从锦被里探出手递过一只手炉,他淡笑笑接了。
***
在我灵识初蒙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如果我能找回自己的名字,就能化身成人。
那个声音没有骗我。
我在水井旁听到白暮亭唤我如如的一瞬间,记起了所有的事。
后来白暮亭在山顶树下认真地向我解释,苏合真的只是表妹而已,他指着面前的一带青山,告诉我,我的帝陵就在那里,坐在树上可以看得很清楚。
我竟有了眼泪。
他却笑了,拥我入怀。
这一拥,天长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