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影不孤》千里相逢

3、（三）

　　自从知道他能看见我，我规矩了很多。
　　我太怕他讨厌我了，所以尽量不在他面前出现。不过我发现，即便我在他面前出现，他也当我是空气，就像看不见我一样，不会开口和我说话。
　　他对我就没有一点点好奇么？显然没有，他仿佛对任何事情都不好奇。
　　真是个怪人。
　　这天对我来说有些不同寻常，低头的时候，我看到了白色的裙摆，混沌的感觉好像也没有了，我开心地去开门，我可以看到自己的手臂伸出去，手摸上门闩，可是我什么也感觉不到，仍然像穿过空气一样，从门页穿过。
　　虽然什么也摸不到，可我高兴坏了，我知道自己不再是一团雾气了，可我是什么样子的呢？我太好奇了。
　　我想起了院子里的井，井水可以照出影子。
　　水井旁，我如愿看到了自己的样子，嘿嘿，挺好看的，跟主人差不多好看吧，我不太谦虚地觉得，只不过，主人是男人，我是女人。
　　“如如！”
　　身后忽然有一个声音。
　　我的身体忽然有了些异样的感觉，心口猛一抽搐，如果不是伸手扶了一把，我大约要惊得跌进井里去。
　　我可以摸到东西了！居然！真的可以，井沿的石头是硬的，是凉的。
　　“如如，是你吗？”
　　是他的声音。
　　我回过身。
　　他的脸色变了变，波澜归于平静，“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我朝他笑笑，“我不是如如，我是那团雾气，我的本尊是布袋子里的紫铜手炉。”我笑得讨好，我不再是团雾气，我很担心他会赶我走。
　　他皱起了眉，“紫铜手炉……”
　　我生怕他开口撵我，忙又道：“我刚刚化成人形，除了你我谁也不认识，也没有地方可去。啊对了，我还没有名字，你可以帮我取个名字吗？”
　　许久，他说：“那就叫紫铜罢。”
　　“好。”我欣喜。
　　他给我取了名字，就是不会赶我走的意思了吧……
　　他果然没有赶我走。
　　但他当我不存在，仿佛我仍是一团雾气，就连他给我取的名字，也从来没有唤过，直到有一天……
　　家里来了客人。
　　而且，还是个女人。
　　我认识那个女人，她是山下村子里的张寡妇，说话温吞，笑容腼腆，我还是一团雾气的时候偷偷跟踪他，看到过他送柴禾去她家。
　　她居然会上山找他。
　　我在窗户缝里眼巴巴地朝院门口看，他背对着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瞧见张寡妇笑得格外腼腆，递了个篮子给他。
　　他没有拒绝，接在了手里，隔得太远，我竖起耳朵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如果她能让他的生活不再那么无趣，也是好的，我偷偷地想。
　　正这么想着，我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
　　“紫铜。”
　　是他在叫我。
　　他唯一一次叫我的名字是在这样的场合。
　　我应了，推门出去。
　　便看见张寡妇脸上的笑意滞了滞。
　　“拿进去罢。”他递篮子给我。
　　我接了，讪笑着对张寡妇道谢谢，“那个……进来坐吧。”
　　张寡妇笑得更腼腆了，“不……不用了，快中秋了，送些自己做的月饼过来，不用客气……我这就走了……”
　　他说：“我送你下山。”
　　不顾她的推辞，他已经上了路。
　　我立在门口，看到他走在前面，张寡妇远远跟在他后面，与其说是送人，还不如说是开道。
　　落霞满天的时候，他回来了，一如往常的沉默，像我不存在一般。
　　我远远坐着看他自顾自地吃饭，忍不住开了口，“那个月饼甜甜的，我尝了一个很好吃，你尝尝。”
　　他停了停筷子，“你也需要吃东西？”
　　我好像并不需要吃东西，也不会觉得饿，但我真的很想尝尝，“想尝尝，就吃了。”
　　他不再说话，继续自顾自地吃饭，却没有去碰那碟月饼。
　　“真的不尝尝么？”我托腮看他，“其实张寡妇人看着挺好的。她看到我好像有些误会，要不要我和她解释一下……”
　　他放下筷子，说：“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