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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双魂扣(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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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笙,你当真不去?”
不,三笙摇头。
胡朔皱巴着脸,苦哈哈地望着她。
“为什么?狐族嫁女百年难得一见,况且这次是我阿姐出嫁,我想将你介绍与她认识。”
“胡朔,”三笙无奈看着他,说道:“我不过是只鬼魂,做甚么要去人家的婚礼上徒增晦气。”
“哪的话!”胡朔斜了眼瞪她,“我可是狐族的小公子,谁敢对你没有好脸色看,我就对他摆脸看。”
他一动气就不自觉露出狐狸尾巴,此时毛色光滑的白尾在草地上摆动,发出淅沥的声音。
“况且三笙可不是鬼魂,你长得这么好看,谁会不欢迎你,连我阿姐都要比你逊色三分呢。”
三笙看了他一眼,道:“你打哪讨来的好话——莫不是哄我呢吧。”
胡朔不好意思红了脸,敛眉道:“是、是葛乌教我的,它说讨女孩子欢心就得多夸夸她——”
“你、不喜欢吗?”
几百年来头一回听见别人称她为“女孩子”的三笙怔了怔,她瞥见胡朔红得滴血的耳朵,笑了。
“喜欢。”
咫尺纯纯欢心,如何能教她不喜欢呢?
“那你答应了吗?同我一道去参加婚礼的事。”
她盯着那双仿佛盛满星空的眼移不开目光,恍然点头。然后看他眼睛里放出绚烂的光,刺穿了她的心。
婚礼举办在鹿呦山的山头一侧,那是狐族千年的盘踞之地,十里红妆,从山麓蜿蜒至耸峰,络绎不绝的客人远道而来,参加这场难得一见的盛礼。
三笙此时站在镜湖一旁,靠着树看葛乌磨磨蹭蹭从湖里冒出个头,又温吞着摆动四肢望岸边游,湖滩泥泞,踩上一爪子得费好些气力才能再迈出一步。
三笙随手拽过地上的狗尾巴草,在手里漫不经心地编织。
终于老龟上了岸,稳妥地趴在那,看上去格外悠闲。
她扔掉手上已经编好的蚂蚱,几步上前捞起葛乌,暗暗掐诀,它一身的泥泞便消怠无影。
“劳烦三笙姑娘了。”
葛乌客气道谢两句,却不想三笙并不与它客气,直言不讳道:“是挺烦的;倘若不是胡朔死皮赖脸求我,怕说等你到那儿,宾客都走光了,我也不愿做这差事的。”
胡朔原本答应她婚礼当天是要来接她,同他一起走的,可他是狐族的小公子,自是要早早到场,接待宾客。临走前又想起还有只千年老龟,步伐慢不说,还爱睡懒觉,唯恐错过了婚礼,才托她受任此事。
老龟不愧是千年的王八,足足让她等上好些时候,等到要出发了,太阳已经循循上了天空,正往中央慢慢地爬。
去鹿呦山的另一侧山头的路并不远,脚程不过几里便到了。
三笙抱着手中的乌龟移步接近狐族大门,隔着老远便看见胡朔穿着喜庆的锦服,站在门口笑得活像个二愣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呢。
一到门口,胡朔看见她时眼睛微亮,转头对身边的人说些什么,便几步上前来接她。
“三笙!”
他兴奋地招手,朝她喊道。
墨发用一根银簪挽起,三两碎发贴在耳廓旁,身上着锦绣大袍,精致的金丝勾勒大好山河的浓淡轮廓,更衬得人俊三分。
满目的红,也刺痛了她的双眼。
三笙的心口绞痛,仿佛有万千虫咬在噬她的肉。
不过片刻,她从虚幻的白光中回神,一眼对上胡朔焦急的目光。
胡朔白着一张脸,原本就透皙的白此时更增深度,看上去比她这个受痛者还要更惨淡。
“三笙,你怎么了?”
“无碍的,”她扯了扯嘴角,道:“许是昨晚没有睡好罢了。”
他还是不肯放下敛起的眉,三笙不是凡人,怎会因为这小小原因而如此疼痛,她的理由太过蹩脚,说是谁都不会信的。
可满腹的担心、疑惑却被她的一道眼神中的安抚给抹平了。不仅仅是安抚,还有不容再问的强势。
如果——她能在他面前更柔弱一点就好了。
喜宴开始的时候,三笙被安排在靠近主位的下席处,周围是完全陌生的莺莺燕燕的面孔。
男女有别,主次有分,胡朔不情不愿坐在对面的宴席上,有别他的妖怪打着客套想要讨好他,他拧着眼角的不耐应付,眼睛不自主地看向三笙,怕她再有什么好歹。
葛乌戳了戳他的手,张开嘴,示意他该投喂了。
胡朔没好气地夹起一大块鸡肉,塞进它的嘴里。
老龟差点儿没被肉块噎死,剧烈咳了起来,它泛着白眼批判胡朔的恶行,“好你个重色的狐狸,我看你是嫌我活的命长,想要蓄意谋杀吧!”
重色轻友的狐狸恍若未闻,低下头在它耳边耳语道,“老乌,你活得长,见过的世面也多,刚刚三笙是怎么了,你可看得出来?”
“胡朔,三笙既是神仙,可不是我这等小妖可轻易看得透的,她若自己不说,那谁能有办法呢。”
“你看开点儿,神仙既然是天地的上乘者,必是有她的一番护养之道,她可比你活得久,也用不着你这小小幼狐为她操这老妈子心。”
哼!说了还不如没说!
胡朔扭过头不再理会老龟。
喜宴热热闹闹地过了大半的时间,三笙实在是坐得无聊,周围的女妖精要么讨论这家那家的胭脂水粉,要不调笑人间何处的秀才公子。实在是俗!
正要起身走人,却听身旁的一位孔雀妖精悄咪咪地和其他妖精咬耳朵,“我道是说,你们说的那些秀才不过是尔尔罢了,登不上大雅之堂。”
“要说极品,那儿不有一个。”
涂满红蔻的纤纤细指定在对面无所事事戳着葛乌的龟壳的胡朔。
“这位狐族小公子可道是不简单,年纪轻轻就已修得五尾,连族长都格外地偏爱他。”
她身旁的小妖精听了她的话,掩嘴吃吃笑了出来,打趣道:“姐姐莫不是看上了那个白脸儿小公子了吧。”
孔雀妖精并不说话,似笑非笑含着嘴角,手指却不住在空中打着转儿,仿佛无声的勾引。
三笙心中火起,瞧着那根讨人厌的手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一翻却教对面时时刻刻盯在三笙身上的胡朔着了急,还以为她又是出了什么事,屁股墩都快坐不住了,忙挤眉弄眼地朝她召唤,样子好是滑稽。
且道那厢小妖精说完这话,便看见胡朔这番模样,小声讨好附耳在孔雀妖精的身旁,道“瞧瞧,妹妹话还未说完呢,那小公子就在那朝姐姐抛媚眼了!”
三笙又翻了个大白眼。
“可别这样说,指不定他朝谁呢。”孔雀边说着,边含羞望胡朔那望了一眼。
“姐姐说的是什么话,妹妹们只道没有姐姐的天生姿色,也学不来那番芊芊风态。这狐族小公子定是看上了姐姐容姿,想来只要你轻轻招手,那公子还不乖乖上钩,拜倒在姐姐的石榴裙下!”
什么石榴裙,是野鸡毛吧!
三笙听得气急,正欲起身,却听有一声明扬笑声在身后响起。
“哟,我倒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孔娇娇公主啊。”
来人高高仰着头,将鼻孔对向孔雀,样子极尽高傲,却是一番明媚颜色,容貌倾人倾国,只是一瞬眼波流转,就勾去人的心魄。
三笙看了她一眼,心中衡量几刻,又静默坐了下来。
“怎么,你不去当你的祸国妖妃,跑到我的喜宴上了?”
周围的宾客听了这话忍不住都哂笑起来。
谁都知道,孔娇娇前阵子跑去人间勾引人族的帝王,想要当个祸国妖妃,祸乱凡事,却不想祸国妖妃没当几日,就教老道士打回了原形,差点儿没让帝王放火烧死。
孔娇娇涨红了脸,瞪着眼睛看她。
“哎哟,”胡唯轻拍自己的嘴巴,微睁双眸,语气故矫揉造作,“瞧我这哪壶不提开哪壶,想是娇娇的伤还没好,在这逞脸,被我道中痛处,心中不乐意了。”
她的话仿佛一根燃线,炸裂了孔娇娇的面具,她气势汹汹站了起来,正欲与胡唯打上一架,却余光瞥见一抹修长玄色身影往这边来,瞬时变了模样,委身做凄凄样。
“我知道姐姐是惦记我与霍郎的露水情缘,但娇娇今日来此并不是想要破坏你们的幸福,只是想要默默祝福,想是远远望着便知足了。”
胡唯嗤笑,说道:“可别,我家邱鸣不敢跟娇娇公主来什么露水相逢的情缘,不过是顺手救只伤残的孔雀罢了,想来某人倒是恋恋不忘,直把帽子望别人头上扣。”
“我本以为孔公主只是骗人不自知罢了,不想竟是骗过了自己,刚刚却听你一番痴话,竟是惦记上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且不说你的陈年旧历在我这外人手中都翻不尽,单单是这饿狼扑食的饥渴样就叫我不能看了,该不是想要老鸟吃嫩草吧!”
此话一出,宾客憋笑不住,暗暗涨红了脸。
“噗嗤——”
孔娇娇原本怒火中烧,这厢又听有人肆意嗤笑,当下扭头去寻,便看见三笙笑意连连,又生得好看,心中忿忿,扬起保养尚好的手望她脸上招去。
三笙未曾想看个戏也能教人出手,凝起眉头,暗暗在手中聚气,手中光波淋漓。
却在即时出手之时,有道强大的威压压下,如同大山压顶,教人无法动弹。
“啪——”
尖利的爪子刺穿灵魂,在她的脸上留下血痕。
三笙眼中暗涌流动,如同狂风暴雨凝聚。她一手封住气脉,将孔娇娇甩出几米之外,另一手极快暗结气诀,极力一压,那道强大的威压适时震破,缓出微波。
胡唯拉着霍邱鸣连连后退了几步,感受到熟悉的气压后,无声蹙眉,只静观事态。
胡朔穿越宴台,快步来到三笙的身边,血已经从伤口中渗出,但被抓出的伤痕正悄然愈合。
“三笙——”他心疼地捏紧袖子,只恨不得将她的伤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轰隆——”一声,原本是大好风光,万里无云,一道惊雷从天而降,刺破苍穹,竟直直朝三笙而来。
三笙惊惶,正欲出手阻挡,却听风鸣渐破,藏风处一声狐啸突鸣,而后一道白影从虚空出现,化作白光,势如破竹般冲向紫雷。
两光相撞,碰出惊鸿的炫光。
一场声势之下,苍穹破光,乍露春色。
一位老者自九天降落,带着强者的威压,缓缓着步于宴席上。
众宾客大惊,忙离席站了起来,躬身恭敬迎道,“恭迎族长!”
他的眼光扫过在场的人,缓缓将目光定格在三笙和站在她身旁的胡朔,眼里意味不明。
“我不过离开半晌,连天雷都给我引来了。”
“唯儿。”
“在。”
“喜宴过后,在房中自罚面壁三日——带着你弟弟。”
“是。”
胡唯点头应下,不敢异议。
胡朔瞧着族长的脸色,虽然心中嘀咕着不解,为何将他也一齐罚了,却也不敢说什么,只得应下。
“至于这位姑娘——”老者将眼光放在三笙的身上,几下思索,说道:“随我来吧。”
说完,他浑身通光一现,便消失在原地。
三笙满怀着困惑,连连跟上,鬼使神差之间回头看胡朔一脸担忧,冲他展颜一笑,无声安慰。
白光闪过,原本便寂静的喜宴上此时更像是一场默剧。直到胡唯热情招呼着宴席继续,众宾客才回过神来,压下惊异和茫然,添酒回灯重新开宴。
竹林丛立,三笙跟随着族长的气息,在一片绿树之前停下。
定睛一看,却是眼熟,原是当日胡朔被罚面壁那日所关的大洞之前。
族长负手立在她的面前,背对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也不说话,静静地看雀鸟飞过,留下了无踪痕的声息。
良久,只听他一声叹息。
“红迎,你还是回来了。”
三笙一怔,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态龙钟的族长转回了身,脸上不复刚才的神肃,只有无尽的沧桑。
“一千年已过,我终于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