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素之里[穿书]》江上烟

7、山谷夜声

　　十日之后，君声终于从昏迷中醒转过来。他先前胸口受了重伤，虽因未伤及心脏且被人及时救治而无大碍，但一时心力憔悴之后高烧连连，整日都在昏睡中度过，不知外面发生何事。

　　此次一睁眼，海月便守在身旁，喂他吃了些濡软的稀粥，随口讲了些他在意的事情。

　　延年君没能带走他，他伤了千宝钰，明镜门与他彻底撕破了脸，险些当时就下不来场，勉强在众人的调解下各退一步，可惜狰鸣剑还是没能夺回来。

　　聂百魁的尸首和魂魄都被菩提院一行人带走，说是暂时保管，会在过些时候的游谈盛会上当众清算，强行唤灵，向其逼问通天灵物的下落。累善法师在修真界德名远扬，此举虽引起诸多质疑，亦有不少人愿意相信他的为人。

　　聂百魁随身携带的各件法宝被众人瓜分一空，其中箬竹铃去了延年君那，明镜门得了支笔，混芳尘因勾魂摄魄的反噬之力无人敢接手，被累善法师带回去渡化。

　　人、魂、剑，转瞬间什么都没留下。君声呆呆地听着，什么反应也无，海月愁皱了一弯细眉，落着清泪颤抖着抱住他，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君儿，是月姨对不起你。”

　　“月姨……别这样。”君声虚弱道，“我无事。”

　　海月颤着嘴唇看他，眸光出神：“好孩子，你都已经十五岁了，姐姐也离开了这么多年……我却依旧无法释怀……”

　　“……我还是能时不时梦见她瞒着师父，非拉着我下山去参加上元灯会时的情景……她在前头跑着，见到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想买来试试。我替她揣了好多胭脂水粉和玉簪步摇，还要解决她只吃了一口就想浪费扔了的糖葫芦……哈，结果晚上回来，这些东西全在我身上擦了戴了，她站在我身后，冲着镜子里满头簪钗和满面绯红的我咯咯笑，我以为她笑我脸涂得像猴屁股，还和她大打了一架。结果半夜我们缩在被窝里准备睡觉的时候，她却突然转过来，紧紧抱住我，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我说：‘月儿，等你成亲的时候，我也一定要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海月已泣不成声，泪水完全模糊了视线。

　　“然而后来……那些东西被师父发现了，师父是很好的，唯独对我们严厉些。他怕我们在那上面耗费太多精力，就全给没收了。再后来，她甚至根本没能等到我成亲。”

　　君声勉强抬起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背心，“这是我第一次听人提起娘亲。”

　　“但是没人会忘了她的。”海月轻轻闭上眼，任凝结的泪珠在脸上滑落出数道痕迹，“她那么善良，却又那么傻。她离开那天时的表情，和你撞向狰鸣剑时的表情一模一样……君儿，答应月姨，答应月姨好么？”她按着君声的肩膀，把他掰向自己，用无比真切的声音恳求道：“昭武长老用狰鸣剑让延年君当着众人的面发誓，从此永不踏入明镜门半步！你与延年君再没有关系了！他当场毁了手中的母铃，告知掌门解下你脖间项铃的方法。从此，你可以与明镜门其他弟子一样修炼术法，大家都会对你慢慢改观……所以你要振作起来，不要再轻易做傻事了。还记得月姨过去和你说过的话吗？‘凡事坚持，定有功成之日’，君儿，你等到这一天了。”

　　君声茫然地看着破涕为笑的海月揉了揉他柔软的额发，似乎还没从她的话里反应过来，嘴唇上却已沾染到许多酸涩的液体，他伸手摸去，竟早在不觉间泪流满面。

　　原来这就是……主角实现梦寐以求的愿望实现后的心情吗？君声捂着心口想，然而为什么，他感受不到从自己的胸腔里涌出一丝一毫的快乐呢？

　　这之后又十日，君声依旧在养伤，海月不准他下床太久，原本清扫的活儿都交给了别人。她看他并不怎么开心，担心出事，便每日勤来看望，幸好君声三餐吃得量少却准时，让她少担忧了些。

　　十日间，君声得知自己被划入了内门弟子之列，从下月起就可随着众人一起在昭武长老手下修炼；还意外得知了一些他作为穿书者都不知道的讯息，比如说，千宝钰竟然悄悄来看过他。

　　那是个深夜，君声躺在他还没来得及换掉的简陋竹榻上，闭目细数去禁地寻人的时日，他不敢过早或过晚，怕一旦出了什么变数，自己唯一预知后事的优势也没了。正想得出神，外面竟突兀地传来一声重物跌倒的声音。

　　平时寂静的偏远小院极少来人，高耸的修仙山脉又几乎没有猫狗家禽，这段剧情更是从来没有印象，君声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在房内搜索了一遍趁手的武器，结果武器还没找到，他就听见了外边一个略微耳熟的“哎呦”声。

　　君声想了一下，匆匆跑出去，只见黑黢黢的外面站着两个人，千宝钰正疯狂往一个小胖墩的头上敲脑瓜崩，小胖墩抱着头哭丧个脸，一见到他赶忙叫道：“阿钰阿钰快别敲了！他都已经看见了！”

　　千宝钰仿佛被僵尸咬过一口，整个人卡着带一停一顿地转过来，脸上教训小胖墩时的臭王八表情还没消退，嘴上还是毫不留情：“一点小伤还要修养一个月，什么破体质。”

　　小胖墩悄悄戳了戳他的腰，挤眉弄眼小小声道：“阿钰，所以你不是才特地来看他伤好没有吗。”

　　千宝钰转头就猛踩他脚，破口大骂：“白痴！还不是因为你！走平路都能摔一跤！这么多肉还这么大声！”

　　君声看着这混乱的一幕，眼神都放空了，无语地想：这是什么番外剧情？我应该怎么回答啊？

　　实在没有办法，君声只好硬着头皮，努力遵从人设，道：“多谢阿……多谢你。”这么闷的回答肯定很符合！

　　“切。”千宝钰抿着嘴撇过头，一旁的小胖墩读了一下钰言钰语，乐呵呵地道：“没事儿~阿钰是想说以后你也可以叫他阿钰师兄，以后我们就真的是师兄弟了！哦对了，你还不熟悉我吧？我叫方真，是真诚的真，不是那个细细的长长的针哦！”

　　“你说完没有！”千宝钰狠狠瞪了他一眼，方真连忙挽着他和君声挥手：“那，君声我们改天见！阿钰走啦~不要僵着！”

　　君声看着他们吵吵嚷嚷地走远了，才一下子脱力地扶住了窗棂，让自己缓了口气。虽然他从头到尾也才说了短短的六个字，但这是他印象里第一次“自己”说的话，而不是主角。一直以来，他都在复刻主角说过的话，主角做过的事，记忆也是连通主角过去的记忆，特别他在几次大悲大痛之后，更是仿佛能与主角的灵魂相互共鸣，他理解他，非常理解，有的时候更有仿若本为一体的错觉，这让他独自一人时倍感茫然，不知道是该作为“主角”回应，还是作为“君声”回应。

　　但现在……君声拍拍自己的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下，干脆地暂时抛开这些顾虑。管他呢！反正他从来都是君声，没有人可以质疑他的身份。

　　这之后又几天过去，时间已到了月末。

　　明日就是同阿钰和方真他们一起，首次在昭武长老手下修炼的时候了。君声夜里睡不着，起身爬了一段山路，扒开灌木丛树，去往他过去独自修行的地方。

　　君声凭着原身的记忆找到这里，接着月光眯眼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是接近山峰处的一个突出的平台，视野辽阔，俯视可见足底云雾，眺望可观连绵山脉，无论是作吞吐清气之用还是修习剑法之用都很合适。

　　从前他每日都会来这额外修炼，风雨无阻，常盘腿而坐的一块地面甚至因此微微凹陷了下去。这几日却因为被海月拦阻和嘱托，没有再来，但一想到明日就要正式修行，他就再也按捺不住冲动，铁了心要更加勤勉。

　　他坐到那已经坐出印子的地面上，阖目屏息，微微吐气，任由周围的天地灵气急不可耐地窜入他格外干涸的身体中。

　　自从四肢上的银铃被聂百魁取下后，他感知世界的五感就不一样了，从前那些闭塞迟钝的感觉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灵智清明、清气盈溢，一呼一吸都如与万物同生，虽然颈间项铃由于一些原因暂时无法卸下，但他已经感受到了翻天地覆的变化，也可想而知，一旦取下项铃，又将会对他的修行提供多大的助益。

　　君声长长地吐了口气，享受这种清气在体内循环小周天的感觉，前段时间揪心事一堆，主角只能用这样废寝忘食的修炼来让自己暂忘苦痛。君声心怀别的目的，但必须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运气修行上来，以免修炼时分心，造成类似于走火入魔的惨剧发生。

　　一周天……二周天……沉心静气，全神贯注；三周天……四周天……忘心无我，天人合一。直到天地清气在君声体内运行到第七个周天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直接炸在他脑海中的召唤声。

　　“下来。”那个声音说。

　　来了！君声猛然睁开双眼。他在原地静坐了一会儿，似乎想弄清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然后撑着地站了起来，走到这突出平台最险峻的一块峭石附近，向下望了一眼。

　　山谷幽静，仍有云雾缭绕，深不见底，无迹可寻。

　　这样一来，仿佛那个声音是错觉，但这个念头刚升起不久，又是一声，“下来。”

　　“那个雨夜也是你指引着我吗？”君声呢喃道，又向着毫无动静的山谷望了一眼，静静闭上了眼。

　　然后纵身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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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讲究，小号秒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