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素之里[穿书]》江上烟

2、颈缚项铃

　　聂百魁，从他名前冠上“恶首”二字就可以知道不是个善茬，事实上也确实不是。据说他过去曾号称“百英魁首”，却为了通天法宝与好友反目成仇，干出了杀友夺宝、弑亲屠戮的反叛勾当，已经被修真界通缉二十多年了。

　　《君声传》中关于他的具体描写不是很多，仅限于作为主角一朝名扬四海的契机，只有开头部分才有个出场。凶狠残暴还没来得及展现就被扼杀在了摇篮里，按理说穿越来的君声不该很怕才是。

　　但……君声一想到主角是如何因缘巧合杀了他的，就感到一阵头疼，主角的操作是险中求生、玩了大心跳，他哪有那胆量？何况主角是意志坚定、心性清毅的修真者，而他只是个刚到这世界的普通人，怎么连脚跟都没站稳就要去面对这种BOSS级别的人物了？

　　君声扶着昏沉的额头走下榻，破旧的竹榻吱呀呀晃了晃，险些直接散架。外面嘈杂的惊叫声非但没有减退，反而愈加清晰起来，似乎成群的人都朝着他这个破落小院跑，他把手放在槅门上，沉思了一会儿，没有立即推开，过不多久，外头果然有人匆匆闯入。

　　“君儿！”海月寻到他人，又见他无恙地待在房内，颇是松了口气，绷紧的面孔也有了些和颜悦色，“出来，跟好我。”海月语毕，似是怕君声的伤寒未退影响行动，又在他喉间与太阳穴处轻点而过。

　　君声哑着声剧烈呛了呛，残余的难受劲儿确实都消除了，他低声向海月道了谢，眼睛一转，便看到了被海月牵着的另一人，只犹豫了一下，也开口唤道：“阿钰师兄。”

　　谁知那阿钰师兄听到这一声，霎时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狼狗，双脚一蹬翻了个白眼，朝他怒目而视：“你叫我什么？说了多少遍，外门不入的杂碎少和我攀近乎！谁是你师兄？！”

　　“够了，你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海月回头斥道。

　　阿钰鼓了股腮帮，像是把更恶劣的话咽了回去，但把被海月牵着的手猛地收了回来，对她也摆出一副臭脸色来。海月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领身在前，偃月冠上的木簪摇摇欲坠。

　　君声也不耽搁，快步跟上海月，倒是被落在后面的阿钰自己气了个半死，捏了个诀就闪身与海月并排前进。

　　君声心里好笑，他虽初来乍到，且对修真者们心怀敬畏，但毕竟心理年岁上要长于阿钰，对他这一系列气急败坏的动作颇感无语。

　　这位阿钰师兄，全名千宝钰，是明镜门昭武长老之子、也是其亲传大弟子，千宝钰天资聪颖、根骨极佳，被众人寄予厚望，视为明镜门下一代的栋梁、重新崛起的希望，故而都爱和他巴结套近乎，甜甜地叫声“阿钰师兄”也算受用。千宝钰平时虽不热情，姿态甚拽，对他人倒也还算和气，偶尔还会指点一下外门弟子，唯独对他恶感极深，到了一眼一声都不想见不想听的地步。

　　君声在脑袋里搜索了一下主角原身对这位阿钰师兄的记忆，发现其中也尽是欺侮，虽然作为一名穿书者知道他后来铁定会被打脸教做人，但此时难免生出一丝忿忿。

　　周围与他们一同疾跑的都是明镜门内尚未修成的年轻弟子，君声凭借原身的记忆瞧见不少熟面孔，此时他们虽神色匆匆，看起来像是在逃亡，却无人敢御剑乘风或是闹出别的大动静，只在口中碎念着自己看到的可怕景象。

　　“你看见那人的正脸了吗？可是满额青筋、虬须髯面，一副阴森森想杀人的样子？”

　　“他在云上轻一挥剑就削去了三座峰顶！掌门和长老们在那顶着魔头，拖时间叫我们快逃，我哪敢细看啊？万一不慎被挖了眼！”

　　“造孽啊！你说他都失踪二十多年了，怎地今日一现身，就冲着我们明镜门来？我们明镜门，早已不是昔日的四家之一了，珍奇财宝都被瓜分殆尽，也没听说过和他有仇有冤啊……这般赶尽杀绝的仗势是作甚！”

　　君声思索了一下，故意问道：“发生何事了？”

　　“呃……”那些个叽叽喳喳的弟子却一下子像噎住了似的一声不吭，挤眉弄眼地远离他身边。

　　倒是千宝钰冷冷盯着他：“你好吵。”

　　“噤声。”海月反手轻敲了吵闹弟子的后脑勺，她虽因故未能担任长老一职，道行实力却早已服众，平素教导时也总是严厉冷淡，再跳脱的人也会收心安静，此时由她护卫这些年轻弟子再合适不过。海月闭眼沉吟了一会儿，似在千里传音，一睁眼便道：“随我来。”

　　“恶首现身一事掌门已命悬镜长老传讯各大仙门，按各家脚程来看最快的午时便能赶到，在此之前掌门会与他斡旋拖延。虽然尚不知那人来意，但上来就削我门三座副峰峰顶亦可知其心不善。你们术法根基尚浅，私自走动只会妨碍众长老施法，伏凌山深处有一地结界，是前任掌门与其他大能联合设下的，可暂护你们安危，只是切记，入内一定要跟紧我，勿要走散。”

　　海月在前领路，所经之地逐渐远离平日的修炼场所，似要往深山密林里钻，众弟子心大的已经看起稀奇来，道旁都是明镜门独有的封妖符箓，若是往日听课认真的弟子定会发现，这些符箓初设之期距今少说也有百年，期间又加固过数次，所以显得不大齐整。

　　君声心底却暗涌兴奋，一是他作为穿书者的天然优势，知道这条道最深处寄住的是什么人——那是他能不能在《君声传》接下来的剧情中吃香喝辣的关键，二是主角原身的记忆对这条道也并不完全陌生，他来过这里，在那个烧得昏天黑地的雨夜。

　　穿行其间不久，伏凌山主峰处又传来一声惊天震地的巨响，海月皱着眉命众人扶牢参天树干，自己下意识将君声护在身下，待震动一过，又迫不及待地将他随手推开，转身加快了行进的步伐。

　　君声被推得踉跄，脑袋懵懵的还没反应过来，海月已经前行了十几个身位，周围弟子似也没注意到他的动静，都忙着快步跟上海月。君声揉了揉撞疼的手肘，正要迈脚，就看见一直用深仇大恨脸瞪着他的千宝钰快要崩溃般揪着额发，没头没尾地怒吼道：“你真的好吵！”

　　君声：“……”我怎么了我什么话都没说啊！

　　“你听不到吗？你们都听不到吗？都耳聋了吗！”千宝钰高声咆哮，飞扬的眼角都翘到了额上，忍耐许久的聒噪已经攀升至了顶峰，他气势汹汹地冲着君声奔袭而来，周围的弟子连忙下意识避让，一个不敢阻拦，海月发觉时已来不及，只匆忙唤了句“阿钰！”

　　千宝钰一把拎起君声的衣襟，扯着他颈脖间环绕的项铃来回摇晃，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你们都聋了不成？听不到它的声音吗？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下一秒，海月已闪身赶到，千宝钰瞬间松了手。君声随之跌落到地上，捂着被勒到窒息的脖子剧烈咳嗽，因为咳嗽与身体的摇晃，四肢腕处绑缚的银铃与颈缚的项铃都叮铃铃发出悦耳的声响。节奏虽不统一且很细碎，但尚不至于听到就崩溃，然而千宝钰偏偏愈来愈烦躁，干脆蹲下来捂住了双耳。

　　……看书的时候还没觉得，真实遇上了简直就是狂躁症啊。君声一边想着，一边轻手轻脚地按抚住项铃，但侧目望去，千宝钰的症状并没有因此好转。

　　“……没用的，”海月此时反而轻抚着千宝钰的颅顶，施展着术法减轻他的听觉，“子母铃动，越接近越响，如穿云裂石、激越高亢，能听见这种铃响需到一个境界，不受其干扰又要到一个境界，阿钰，这是件督促你修炼的好事。”

　　“是件屁好事！”千宝钰甩开了海月继续想要为其暂时屏蔽听觉的手，似是想要自己抵抗烦心的铃响，但君声的重点完全不在这句话，虽然心底早就有了答案，还是忍不住确认一遍，问道：“‘子母铃动，越接近越响’，你是说，那人正在……”

　　“嗯，没错，”海月眼神微微躲闪，“长生派掌门延年君正在赶来。”

　　她刚说完，君声还没什么反应，千宝钰和其他众弟子反而先炸了。

　　“延年君？他还有什么脸来我们明镜门？在踏入伏凌山之前，先把灵台镜给我们还回来！”叫嚷的是个之前一直和和气气的眯眯眼小胖墩。

　　“就是就是！”其他人应和道。

　　千宝钰脸色铁青地盯着君声，心里不知蕴了多大的怒气，脑内一根弦瞬间绷断，他想一把推倒刚站起来的君声，却被海月死死抓住了手。

　　海月为人严格，时常帮衬昭武长老操练弟子，其他弟子再怕她不过，但对于千宝钰来说只是还好，他和海月眼神对视了数秒，最后松了劲儿，却还是恶狠狠道：“沧海月明！他们这些人不知道，我却知道你要将我们藏到哪儿，明镜门禁地！那是什么地方，这小子能进来的？他迟早要和他爹一起回到那狗屁长生派去！过不多久就要回来讨债！灵台镜被偷了，物灵阁被掏空了，二十八座修炼福地如今只剩下四座，还要被这小子夺过去几座？”

　　他手指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穴洞，“这禁地是关了妖兽还是藏了法宝？你觉得延年君会不想知道吗？现在放了他进去，明镜门还有一处秘密，还有一地隐蔽吗？”

　　当初站在上帝视角，君声觉得千宝钰说的还有几分道理，而如今自己真实地站在这里，面前是无数或厌恶或漠视他的同门弟子，唯一曾经关爱过他的——哪怕次数屈指可数——亲属还要受他牵连、被人指责，他的背后身无一人，唯有幽静的树林丛草，迎风瑟瑟摇展。

　　这么多年，主角是怎么忍下来的？君声恍惚地想，他眼前闪烁过数次与今日相似的场景，从被送回到明镜门开始就一直是这样，无一不由主角的忍耐收场。因为没有叫嚣的资本，所以忍耐，因为不想一直这样下去，所以愈加勤奋修炼，酷暑、严冬、暴雨、狂风，没有一天歇息，然而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环绕四肢的银铃、脖间紧缚的项铃完全扼制了天地清气的吞吐，十多年的心血努力只是白费。

　　“我……”君声看着无言反驳的海月与横眉怒视的千宝钰，哽咽了一下开口，“我不进去了，外头只是稍微危险点，聂百魁一人怎能敌得过掌门与长老们？也是无妨的。”

　　“明镜门禁地并不是多了不起的地方。”海月说出的话更加不容置疑，刻意对着千宝钰讲，“里头没有妖兽，也没有法宝，我们也不会深入进去，只不过是利用那里的结界躲避一阵！何况现下修真界的一致敌人是聂百魁，私仇私怨都该暂时放下，长生派离我们明镜门最近，有延年君的助力，擒下他定会变得轻松不少。”

　　“可是！”千宝钰还要再说，下一秒脸色却忽然大变，他几乎是扭曲着身体把自己缩成一团，耳朵都揪得赤红变形，声音仿佛地狱爬来的厉鬼，“吵！死！了！”

　　与此同时，君声脖子上的项铃开始剧烈晃动，此次声响不同以往，其余未达千宝钰境界的弟子也都捂起耳朵，生怕被尖利的铃声刺穿耳膜，海月脸色一白，眼中却燃起了滔天怒火。

　　只有几无灵力的君声丝毫没有受到伤害，但下一刻，他感到肩膀被人轻轻一拍。

　　“君声，我的好孩子，好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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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老攻就登场啦0v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