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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荒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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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徒囚队里断断续续着响起一声声哀嚎,很快便弥散在干冷的大漠夜风中无踪无迹。天地之间如同只剩下这一群人还活着,周围皆是一片枯败,偶尔黄沙飞散,露出底下掩埋的森森白骨,分不清楚是人是兽。
在这绵延数十里的队伍中,有一个人却始终风平浪静,毫无惊惧之色。但看此人,年近五旬,一身粗布灰褐囚衣,各处都已污迹斑斑褴褛不堪,项上扛着几十斤沉的枷锁,脚下拖着锒铛作响的铁链,腰背却始终不见弯折。
行于沙坡内侧押送囚犯的一名红衣差役脚下快走几步跑到此人身旁,轻声道:“陆大人,前面便是虞城了,到时您请移步至城东处,小人已在那里打点好。此处不便多说,小人先告退了。……哎哎!说你呢!走快点啊!”
这名差役走出不远,附近巡查的另一名穿青衫的差役也慢慢踱到近前,冷笑着打量几下道:“原来这就是风光一时的陆缙大人……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陆大人也能落到这步田地!当年你把一众书办赶出揽月阁时可比现在要嚣张得多呀!”
陆缙目不斜视,远望着荒漠尽头日落的云霞,面上半点波动也无。大概这差役也觉得冷言冷语多说无趣,随即低哼一声走远。
很快便到了虞城的守城楼下,等候进城的囚徒都哀叹着传闻不虚,虞城荒芜贫瘠,气候恶劣,城门也是破败不堪,透着一股阴森森的鬼气,哀叹着不知要在此遭多少磋磨。
陆缙身侧挤满老弱残病的囚车中,一位佝偻老者颤颤巍巍靠过来,侧身低声道:“敢问阁下,可是揽月阁的大学士陆启代陆大人?”
陆缙淡淡颔首,侧身拱手道:“在下启代,不知长者名讳?”
老者满眼含泪道:“小老儿姓刘名万,不过沈穆之沈帅府中一介奴仆,不敢在大人面前妄称尊长。大人四年前于阜国公杜城轮毂间救下家生孙儿,此恩老奴无以为报。今见大人与老奴主家后宅一同遭难,老奴心中实在是……”
说着说着,老人便哽咽不成声,陆缙心中也是一阵悲凉,不由得长叹一声,道:“既是有前缘在先,长者便不必过谦。只是还请长者体谅,穆之为国捐躯,满门英魂,当为青史留存,赤血长殷。”
这厢二人匆匆交谈不过片刻,几个差役推推搡搡将囚犯们轰入城中,有司派来的管事要将流囚分为两拨,半数去城北,半数到城东。陆缙本在赴城北的流囚中,却被分派的小厮将之与另一名流囚调换了队伍,被带往城东去。
不一会儿,之前冷嘲热讽陆缙的差役从囚徒队伍后方匆匆赶来,抬手便是一竹鞭,重重敲在陆缙后心:“老不死的!怎么跑到城东来!害得爷点了半天对不上人!跟我去城北!走!”
那曾嘱咐陆缙的红衣差役却在此时说道:“哎!都把人带来了城东,再带回去作甚!横竖都是做苦役,点校一下名册便是,把他留下!”“可是……”
“谁在那里吵吵嚷嚷!还不滚去看押!丢一个要你狗命!”管事的显见是不耐烦了,高声喝斥了几声,那要带人回城北的差役立刻被管事的几个僚官拽走了。
分派到城东的流囚很快各自被带往工事所在之处,修葺城墙,贫野垦荒,纷纷被遣去做事,只剩下陆缙一人,被那红衣差役带着往城东南处去。
此时天色已然昏黑,行至人迹渐罕处,红衣差役放下手中引路的灯笼,快步上前解了陆缙身上的木枷,赔着笑道:“陆大人受苦了,且跟小人前去落脚之地,小人已准备好。”
见陆缙面色仍沉,眼中透出些疑虑,那差役又道:“陆大人放心,小人父亲曾在揽月阁任职,承蒙大人多年恩泽,小人就是再不肖也万不敢有违父命。”
陆缙道:“可否告知令尊名讳?陆某不知今生是否有命得见,自当牢记恩人名讳,感激不尽。”那差役笑道:“小人姓于,父讳一个单字,恭。”
再往前去,脚下的路是越走越荒冷,不多时竟在平地里迎面腾起风来,陆缙面色越发沉重,暗自忖度此去吉凶。
正思量回转的办法,那引路的差役竟停下脚步,指着一座破落院子道:“小人已收拾好此处,可进去歇息,万望大人莫嫌简陋。”说着便解了陆缙的手脚镣铐。
然而转眼,那差役便在回身间一掌拍在陆缙背后伤处,一把将其推进义庄里,手脚极利落地在门外落了锁。
陆缙心下暗道不妙,只听那差役在义庄墙外高声道:“陆大人,这义庄可是虞城的好地方,您可要好生享受!”
四下昏昧,惨淡的月色下,渡鸦断断续续的嘶哑叫声从远处传来,陆缙缓了一会儿,眼睛渐渐适应昏暗的夜色。
待他再睁眼去瞧四周,不由得大惊失色。